地震纪念墙
30年前的7月28日3时42分,一场震惊世界的大地震,摧毁了中国冀东重要的工业城市唐山。30年后的今天,唐山人走出了大地震的黑色阴影。然而,这个遭遇了毁灭性打击的城市和它的人民,是怎样重新站起来的,在重新站起来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什么,为人类积累了哪些经验和教训?我们走进唐山,试图寻找答案。
30年前的7月28日3时42分,一场大地震摧毁了唐山。震后的一组统计数字为:丧生者242769人,重伤者164851人,70多万人受轻伤,15886户家庭解体,7000多个家庭断户绝烟,3817人成为截瘫患者,25061人肢体残疾,3675位老人成为孤寡老人,4204个10岁以下的孩子没有了双亲。
30年,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过是一瞬。30年,对一个城市却不算一段短促的时光,足够它拭去灾难的创痕。30年,对一个活下来的人则是漫长的岁月,在重建自己生活的路途上,原本是少年的走进了中年,原本是中年的走进了晚年。
30年,震后唐山建起的第一批房屋,已经变得陈旧了。震后栽种的树木,早已成荫成材。那个地震发生时只有6个月,最小的地震孤儿之一党育新,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
-圆水池没有了,苹果树也没有了
这里是唐山市中心的凤凰山脚下的南侧,我的面前是一个游乐场。那坐落在游乐场后部的,悬挂着五颜六色座舱的巨大的摩天轮,远远就扑进了我的眼帘。
这就是30年前唐山市政府用以接待外宾的交际处,唐山宾馆的遗址吗?30年过去,这里是不是还残存着些许当年的痕迹?又是7月了,那片在大地震发生后,用自己还来不及熟透的果实为遇险的外宾果腹的苹果树,是不是仍然挂满了青色的果子?“7·28”大地震发生时,这个宾馆住着一共51位来自丹麦、法国和日本的客人。
原唐山市外事办公室科长、亲历了那场抢救外宾战斗的离休干部李宝仓,也没有把握找到了。经过了惊心动魄又复归平静的长长的岁月,在唐山大地震30周年前夕的一天,今年72岁的他带我走进游乐场的大门。
迎面是一堆金属的“米老鼠”。李宝仓站住了,仔细地辨认。“这个地方就是原来唐山宾馆的小广场。”他肯定地说。当年被救出的外宾都集中在这个小广场暂时栖身。28日上午9点多钟,死里逃生的大儿子从400米外的家跑到宾馆来找他,就是在这里,他对哭着的儿子说:“你回去吧,告诉你奶奶,爸爸还活着,不把外宾全部送走,爸爸不能回家!”
“米老鼠”的西侧当年是宾馆的4号楼。“这楼是丁字形的,东西向的采光。往北是一个两层楼的大餐厅,和4号楼一块儿盖的。这楼倒塌得最严重,4层塌成了两层。”当时住在这栋楼里的9名日本人被救出6名,为了寻找其余的3个人,李宝仓带着翻译和警卫又冲进了楼里。“田所先生,你在哪里?”“武藤先生,你在哪里?”“须永芳先生,你在哪里?”他们用嘶哑的嗓子呼喊。田所和武藤已经长眠在瓦砾下。他们救出了受重伤的须永芳。“这边,”李宝仓指着路东“滑翔龙”的所在说:“是5号楼。”地震发生的时候,他和外事办公室的主任赵凤鸣住在这座楼二层的一间小屋。他们是从窗户里跳出来的。出来了,又返回去,为了救出没有自主逃生能力的十几位丹麦和法国的女士。
他带我们接着往北走,“这里是2号楼。”而现在,这里是游艺“超级飞船”的场地。“再往上是3号楼和1号楼,那是英国人留下来的两栋别墅。1号楼是政府接待重要客人的,当年的泰共总书记来唐山访问就住在这里。”他带我们走到1号楼的原址,我们看到的是一片槐树和野生的灌木。
30年前,由于工作关系,李宝仓无数次地来过这个宾馆。他记得那英式小楼的尖顶,房间里的壁炉和华丽的壁灯,记得每一座楼的形状和楼里的许多细节,就像他记得地震时期所经历的事情一样清楚。“变了变了!全都变了!”他一边走一边感慨。他带我们去找当年宾馆的圆水池。跳楼时,赵凤鸣主任摔伤了腿,他背着主任跑到这个水池边才停下脚步。圆水池没有了,变成了碰碰车场。他带我们去找青苹果。当年,它们生长在宾馆东北部的果树区里。果树区也没有了,甚至,连一棵苹果树都没有了。“咱们再绕绕。”李宝仓说。绕了又绕,还是没有找到半点当年的遗迹。
-一座从废墟上站起来的城市,一张在原来的画面被涂抹净尽的血纸上重绘的新图
1976年7月28日是一个时间的分界也是一个空间的分界,从那时起,旧唐山就只留在了历史资料里和老唐山人的记忆里了。我在唐山市区行走,我看到的唯一的30年前的旧物,是路南区复兴路上唐山供电局的一个输电架。这个看上去并不那么坚不可摧甚至让人感到有些单薄的钢架,不但在大地的极震中岿然屹立,而且一直屹立到今天,在今天依然发挥着它的功能。
新华道是一条东西向的唐山中心区最重要的主干道,30年前,它有一条两上两下的车行道。在“7·28”大地震里,它处于烈度11级的极震区,巨大的地震波击倒了它两侧的所有的建筑,原本日日车水马龙的马路上,冒出了无数的裂缝,喷射着砂浆和污水。30年后我来到它的身边,我看到的是一条双向六车道的宽阔的大道。它依然叫新华道,却极大地延长了,分成了新华东道和新华西道。东道的两边是重建的老市区,西道的两边是由田野和村庄转化而来的新市区。我在它的人行道上走,我看到了路两边现代气派十足的唐山百货大楼,看到了全国连锁的大型综合商业企业华联商厦、三利国际百货,看到了不止一家国际名牌专卖店,看到了麦当劳。看到了一座又一座簇新的高层建筑相互呼应,构成了城市多彩的轮廓线。
新华道曾经是唐山地震惨烈程度的见证,现在它成了唐山重新崛起的象征。十年恢复,十年振兴,十年发展,经历了大地震的唐山变美了,变繁华了,也变大了。1976年,唐山市区建成区面积33平方公里,可今天,它的市区建成区已达145平方公里。
唐山市规划局40岁的副局长王旭春说唐山是一个充满生命张力的城市。他就是被这个城市的生命张力所吸引,才在1989年成为唐山的新一代居民。
他是秦皇岛人。1976年,他家住在距唐山东部不到100公里的昌黎,唐山大地震也强烈地撼动了这个地区。“地震时我10岁。朦胧中被父亲一个嘴巴打醒,马上从窗户跳出屋来。母亲领着我们几个孩子往大街跑,跑到厢房那儿,被父亲一把拉住。刚收住脚,厢房就塌了。当时只要再往前迈一步,我们就给砸里头了。”
1989年他从重庆大学毕业,分配到唐山市规划设计院。“震灾在我心里留下的印象很深的,分到唐山,我不是没有顾虑。来唐山报到前,我想,唐山应该还是瓦砾一片。即便有所恢复,也会很简陋。可到这儿一看,一个欣欣向荣的新城市已经建造起来了。建筑很有序,空间很适度,整个城市很整洁,很舒展,没有一点紧张的感觉。晚上,我在市区的街道上散步,走到市委市政府所在的西山道,看到法国梧桐的枝叶互相搭在一起,那片绿啊,是那么与众不同。我被这个城市感动了。当时我们搞规划的,可以随意走,可是最后我还是决定留下。”
这个城市感动了许许多多外来的人。贵州医学院的退休干部杨天恩也是其中一个。
30年前,他作为贵州省赴唐山抗震救灾医疗队的负责人,曾经踏上过这片肢残体碎的土地。
“1976年8月4号下午6点接到的通知,组织好人,5号中午12点专列从贵阳出发,9号才到达唐山。解放军把从废墟里扒出来的伤员直接送到火车上,我们就检查、清创、手术、换药、输液,有的还要喂水喂饭……在唐山停留了18个小时,列车装满伤员,马上开走,送到安徽的蚌埠市,一共救治了634人。”当年41岁的杨天恩回忆道。
他回忆起当时看到的唐山:“一片废墟。火车站附近,只有个水塔还立着,空气里弥漫着尸臭……”
再生的唐山却是青春勃发。知恩图报的唐山人带他们浏览了唐山的新市容。重返火车站时,他看到30年前瓦砾遍地的地方,建起了一座蓝色玻璃幕墙的车站大楼。一只展翅欲飞的不锈钢凤凰,伫立在楼前高高的汉白玉圆座上。那是那只经历了炼狱的烈火而获得涅槃的凤凰吧。他还看到了有彩砖铺地的站前广场和大片的鲜花。
他感动得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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