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贸:朝鲜的生命线
作为黑龙江商人,崔秀镇“前辈”是中朝边贸的标志性人物,在朝鲜官员心目中亦颇有地位,其中最为明显的征兆是,他与朝鲜政府高层有直接交往,曾向朝鲜领导人赠送了一对白虎作为贺礼。在朝鲜商业机构拖欠他的4000多万美元中,有相当一部分至今没有偿还。但在与同行的接触中,崔秀镇几乎从未流露过失望和沮丧,即便他的公司如今在丹东数百家
边贸企业中只能处于中上位置。
就像那些基于人道主义的韩国援朝人士一样,崔秀镇在中朝边境线上被看作是“对朝鲜有突出贡献”的朝鲜族商人中的代表。
本报记者试图联络崔秀镇,但其公司的职员表示,崔最近一直在朝鲜停留。
在距离丹东市区20公里车程的鸭绿江入海口,一个码头非常之小,因此被当地人以“一撮毛”命名。不过这个码头亦是与中朝友谊桥享有同等地位的边贸口岸。10月16日,码头附近遍布小岛的海湾间不时有渔船出没。渔民刘启惠说,稍早前他们可以在海上用日用品与朝鲜的商社交换海鲜。
这些属于朝鲜的岛屿盛产芦苇,当地商社把芦苇卖给中国,有时以外汇比价参照结算,有时则直接换回日用品和各种物资。
现在,刘启惠已经“不做边贸了”,他自己觉得有点“不合法”。他的最后一次对朝生意是在去年秋天,用一小船大米、农用薄膜等杂货换回了3小船苹果,赚了800元,成本也只有1400元。
这正是中朝边贸中真正富有传奇性的一面:饥渴的朝鲜既需要巨商富贾的4000多万美元,也需要普通渔民的1400元人民币。
进一步的效应则是,每一笔物资、外汇,仅仅影响了商人们的生意经,却深入地影响着朝鲜这个国家的生活方式。
去年10月9日,马晓红正在朝鲜停留,如果当时有人告诉她,今年此日会有核试验发生,她会略感惊奇。“无论去年今年,我都不太相信朝鲜真有核武器。”以其对朝鲜的了解,她曾如此猜测。
“不过听到真的进行了核试验的消息,我也没太惊讶,”她说,“我觉得也是铺垫了很久的事情了。”
核试验举行的当日下午,她对几位朝鲜客户谈起此事,对方均十分自豪。这些客户属于朝鲜精英阶层,在“不方便透露名字”的相当于“中石油”这样的重要企业任职,精通数门外语,对世界风云了然于胸,“目标性很强”,很有毅力。她的看法是:“朝鲜就是这么一个特殊的国家。”
对朝鲜这个国家,这些边贸商人虽算不上非常了解——那些边贸一般都只是严格地指定了停留地点的接触——但至少已是最了解它的外国人。在他们的描述中,一切如同一种古旧又矛盾的历史场景。
单明毅每每经过朝鲜乡野,看到那里的田畴上生长的玉米往往又小又矮,不过到了朝方指定的中方边贸人员停留地点“鸭绿江大厦”,对方的商业代表却比中国商人们表现得更有学识。朝鲜重视教育,人口素质高,一旦与外界接触就迅速地达到“什么都懂”的地步,使得马晓红对普通朝鲜人甚至不无钦佩。但另一方面,在旅途上,她也一再看到荒凉的土地、原始的农具和消瘦的耕牛。
最近的历史场景当然就是这次核试验,朝鲜始于1955年的核弹研究,有了第一声沉闷的爆破。像很多边贸商人一样,他们并不太关心这些。由于熟悉朝鲜,他们知道在这个国家里,象征性的事件未必有象征性结果。
“朝鲜有电脑,有可口可乐,可是朝鲜现在还是朝鲜。”马晓红说。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丹东各个口岸,对朝贸易的萧条仍在继续。大多数边贸商人仍在观望。
为了把朝鲜的矿产尽快地运回国内,这位女商人已经决定在明年购买一艘价值300美元的船,投入到与朝鲜企业的合资当中。即便认为自己随时会被“挤碎”,即便各种中国企业从朝鲜撤资的消息不断传出,她仍然要这么做。在她所在的写字楼里,来往着各种各样的边贸商人,没有人真正建议她停手。
只有这些冒险家们最知道,朝鲜有多么需要与中国的贸易。因此,无论联合国安理会的议题是什么,他们只相信自己的感觉。
朝鲜核试之后的韩国变奏
10月9日上午10时30分,世宗文化会馆内,太极旗飘成一片。这一天是被4800万韩国人引以为自豪的“韩文日”,据说560年前的这一天,朝鲜王朝的世宗大王突发奇想创造了韩文。
在这样的日子里,卢武铉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自5月在地方选举中,他领导的开放国民党惨败给大国家党之后,麻烦就接踵而至——他“失言”批评国民素质,遭到全国媒体更大规模的口诛笔伐;随后的美军基地搬迁也是一片吵吵闹闹;还有朝鲜导弹试射……几乎没有一件不让人头痛。不过,麻烦还远未结束。随后的10分钟里发生的事情,让卢武铉的笑容再一次凝固了。
10时35分,韩国地质资源研究院探测到从朝鲜咸镜北道花台郡一带传来的里氏3.58-3.7级地震波。5分钟后,青瓦台安保政策室长宋旻淳一脸紧张,他向总统转达了刚刚来自驻华大使金夏中的一个消息——“中国政府接到朝鲜即将进行核试验的通报”。
原本平常的一天,就在这一刻被突然改变了。
“核”袭青瓦台
“现在还没有发现同核试验有关的任何征兆”,上午10点,一场关于朝鲜核试验的听证会正在位于汝矣岛的国会情报委员会剑拔弩张。韩国情报院长金昇圭语气坚定,他的对手是满脸狐疑的国会议员。议员们显然并不容易对付,一个小时里,即便他和外交部安保官员轮番上阵,似乎还是没办法让他们放心。
一张来自下属的便条不合时宜地传到了金昇圭手中,一起到达的还有来自蓝宫中央办公室的指示,低头简单浏览了一下便条,刚刚还和议员争得面红耳赤的金昇圭向外交安保的一线大员示意后,夹起手边的资料起身就走。10分钟前,总统已经发出召开国家安全保障紧急会议的指示。
在金昇圭一路绿灯冲向青瓦台的时候,外长潘基文与美国国务卿赖斯正通过电话紧张地交换意见。随后,潘基文让下属取消了原定的与外国记者的午餐会。这一“意外”几乎是立刻触动了记者们的职业敏感。很快,就有人通过个人渠道获知了“推定朝鲜进行核试验”的消息。
情况紧急,11点29分,韩国联合通讯社经授权发布了朝鲜核试验的消息。这条消息也引发了新闻的连锁反应。仅仅几分钟后,CNN(美国有线新闻网)即中断正常播出的节目,转而引用韩联社的报道连篇累牍地向世界传送朝鲜核试验的消息。美联社、路透社、共同社、塔斯社等世界各大媒体的快讯也相继发出。而这条消息的来源地——朝鲜,则在18分钟后才浓墨重彩地宣布:朝鲜成功进行了核试验。
尽管对于朝鲜核试验早有相关预案,但它的突然来临还是让青瓦台的气氛变得压抑。在这样的压抑中,韩国政府的工作节奏明显加快。在随后的三个小时里,卢武铉连续主持了安保长官联席会议和国家安全委员会,讨论核试验问题。下午2点15分,距离朝鲜核试验3小时40分钟,青瓦台发言人已经走到记者面前,朗读了经过字斟句酌的《政府声明》。
突然到来的核试验,也显然影响了卢武铉与日本新首相安倍晋三会面的心情。在下午5点半,结束首脑会晤来到春秋馆时,几乎所有的记者都注意到卢武铉面容憔悴、语气低沉、步履沉重,已经全然没有早先的轻快。这种情绪也感染了整个新闻发布会,本来就气氛紧张的大厅一下子陷入难以言表的静肃之中。卢武铉本人丝毫没有掩饰心中的悲愤、压抑与失望,频频自责和检讨以和平繁荣为基调的“对朝包容政策”是否已经走到了它的尽头。
在汝矣岛,大国家党、民主党、民主劳动党、国民中心党以及执政的开放国民党,纷纷在第一时间、以似乎经过事前协商一致的超党派语调谴责朝鲜的挑衅行为。韩国最大的在野党——大国家党出动百名议员,手举“谴责朝鲜核挑衅”的白纸黑字大标语,列队站在国会大厦前。大国家党还要求立即中断一切对朝交流,并称国家进入准战时状态,朝鲜将受到历史的审判,而招致这个局面的正是卢武铉暧昧模糊的态度,要求他在历史和国民面前下跪谢罪。
不过,这样的声势只持续到了第二天。次日,卢武铉总统和执政党就开始委婉强调维持对朝包容政策不变。
有人欢喜有人忧
10月9日,也是韩国人最看重的“中秋节”长假结束后的第一天。
核试验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大多数写字楼里的韩国人正埋头处理积压了一个星期的工作,上学的学生拼命忙着对付即将开始的中期考试,至于家庭主妇们也终于可以从一周的劳累中解放出来。虽然,在各大商场、火车站、地铁站、广场上、公交车里……凡是能收看新闻的地方,都聚集不少观众,但是普通韩国人大多对此不屑一顾,露出一副“威胁疲劳”的神情。
一名在首都圈大学读大二的男生笑容可掬地说:“没感到有什么特别的异常或临近的危险,因为朝鲜的核武器不是用来打韩国的。朝鲜只是想迫使美国谈判才试验了核武器。除非美国先开战,否则不会有冲突。”他还推而广之地补充道,当过两年兵退役回来的大学生基本上都和他持有类似看法。
朝鲜宣布成功试验核武器的当天晚上,同几位三星公司本部的中层员工一起吃饭,谈及朝核话题,一位30多岁、看上去精明而又不失憨厚的科长向笔者分析说:“短期看,现在的局势有点危险。但是核武器是强国的标志。朝鲜拥有核武器不仅能够遏制战争,而且迟早有一天,它将是我们‘统一韩国’的。因此没有必要担忧。”
不安的情绪也同样存在。不过,相对于早些年的“危机”,人们更担心核试验会影响经济、影响就业。许多首尔的居民也担心核试验可能会引发美朝战争,毕竟如果发生战争,首尔将首当其冲。一些激进的民众还将矛头直指卢武铉政府,谴责“阳光政策”和“包容政策”导致了核试验的实施。在乡军人会的部分成员们还穿着怀旧的军服,会同韩国基督教总联合会举行了2000多人参加的大规模烛光集会。他们愤怒地烧毁画了大大的“×”字的金正日头像和朝鲜国旗。一些保守团体们高喊“朝鲜核试验将招致民族灭亡”的口号行进在首尔街头。
像《东亚日报》、《朝鲜日报》、《国民日报》等主要媒体也无一例外对韩国政府持批评态度。他们认为,朝鲜核试验是卢武铉和金大中两届政府向朝鲜慷慨援助,同时还催促解散韩美联合司令部和要求驻韩美军撤退的结果。韩国正面临着如何摆脱朝鲜“核人质”这个生死攸关的课题。而应为此承担直接责任的人是三个:金正日、金大中和卢武铉。这些媒体要求卢武铉彻底反省,虔诚道歉。应该从原点开始重新检讨金刚山旅游、开城工业园项目和对朝经济合作。现在正是积极弥合韩美同盟的分歧、需要美国核保护伞和加入战区导弹防御系统的有利时机。
而网络也成了韩国人讨论核问题的另一个主阵地。赞扬与谩骂,喜悦与忧愁,窃喜与忧郁,观点截然对立,阵线分明。刚有网民喜笑颜开:“同美国的核保护伞相比,朝鲜的核保护伞不是更好吗?”就立刻有另一网民破口大骂:“朝鲜破坏了祖上留下的大好河山。核试验后遗留的放射能污染地下水,会害死后世子孙。而恢复正常则需要100多年的时间。”
韩国社会动向研究所在朝鲜核试验当天所作的一份调查结果显示,67%的人说韩国应该拥有核武器,68.5%的国民认为,与制裁朝鲜相比,应通过对话解决问题。总体来看,年龄越大和学历越低的人越担忧发生战争;相反,年轻人似乎觉得很轻松,觉得战争很遥远,有些人甚至对朝鲜拥有核武器感到自豪。
实际上,朝鲜试验核武器之后的几天,首尔街头亦如平常,原来平静的地方仍然安静,以前繁华的地段仍然喧嚣,1994年第一次核危机爆发时曾出现的抢购更难得一见。即便在已经提升战备等级的三八线附近,古老的朝鲜民歌依然悠扬地荡漾在风中。只是从韩国开往金刚山的游船,却终于难得再见到几个游客了。
决议是决议援朝是援朝
虽然在安理会通过朝鲜核试验问题的决议后,韩国政府曾发表声明表示将忠实履行联合国决议,但事实上,自核试验次日起,卢武铉的强硬就已经软化,强调制裁应以推动与朝鲜的对话为目标,不能增加安保危险和经济不稳定。
韩国政府表示,由于此前因朝鲜试射导弹而实施的制裁至今没有取消——当时韩国曾中断了对朝赈灾的物资支援,推迟了几个访朝代表团的行期,韩国对朝鲜基本上已没有可以追加的措施。此外,韩国政府还依据自己对安理会决议的解释,把开城工业园和金刚山旅游两大项目放在决议之外。而且,至今没有决定韩朝贸易中究竟哪些属于决议规定的禁止进出口的商品目录,也没有指定与WMD有关的个人和团体等。
韩国民间对制裁的态度就愈发微妙。联合国决议刚刚通过,韩国民间援朝团体就发表声明表示:“决议归决议,援朝归援朝”。但事实上,在韩国对朝援助中,民间团体的援助分量占相当比重。不仅如此,韩国政府为避嫌,还经常将大米、水泥、挖掘机等援助物资,以人道主义的名义交给民间团体具体操作。民间团体人士表示,基于人道主义的援朝团体不是政治机构,因而不管政府如何决定其方针,都会继续提供对朝援助和继续访问朝鲜。而韩国国内许多与朝鲜有业务往来的企业,也纷纷忙碌起来,寻找应对之策。
也许是担心过于严厉会进一步刺激朝鲜,进而威胁韩国安全,韩国表示不愿意检查在公海上被怀疑装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朝鲜船只。这恐怕与韩国许多民众认为朝鲜核试验并不针对韩国不无关系。目前,朝韩之间的陆路、水路交通均未受到影响,人员访问的渠道也畅通无阻。
不过,预计19日访韩的赖斯会要求韩国政府对通过济州海峡的朝鲜船只进行全面检查,并重新检讨金刚山旅游和开城工业区项目。安理会也将设立制裁委员会来监督会员国对朝制裁是否切实执行。届时,金刚山旅游和开城工业园也将接受评估,其未来命运何去何从尚不能肯定。
朝鲜核试验,宛如一块投入水中的石头,刹那间在韩国各阶层激起了阵阵涟漪,只不过有的激烈,有的舒缓。从韩国政府、政党,到媒体、民众,所有的感情集中在一瞬间碰撞、扩散,其中有长期分裂带来的民族创伤,有对威胁的免疫和疲劳,还有对外来力量既依靠又排斥的复杂心态。不过,对韩国人来说,威胁已经存在了好几十年,那一刻能改变韩国的一天,它能改变韩国的未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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