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曾经有一个想法,深入这个城市,从此开始东游西逛的生活。
就像乡间的人,骂那些整天在村子里、场镇上无所事事东游西逛的人叫“二流子”一样,我就是要做那样一个“二流子”。我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活像采风的荷马,不过我不是一个盲人,我是一个生活的发现者、记录者。我和流浪乞讨者、农民工、官员、企业家、小老板、退休老大爷、歌手、彩票中奖者以及痔疮、结石、癌症患者频频接触,我会逐一告诉他们,请对我说老实话,不要任何虚构与谎言。
让我动情的是,这些和我擦肩而过的人,都诚实地告诉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隐秘。有很多人对我倾诉后说,真的,从出生以来,我就对你说了最想说的话,对上司、亲人、朋友无法启齿,可对你说了。我感到,我的日子,似乎是虚度了光阴,却充实了一生。
我们生活在这个城市里,房子都是大同小异的,可那房子里面的人呢,是不是和我一样,有一种百年孤独的情绪,这些情绪常常从半夜的窗口飘出,成为天上的云,又化为雨。你看那些滂沱大雨的时刻,刮着风,有许多人,那样痴痴地望着雨,听着苍茫的雨声,那就是灵魂的声音了。
我开始一天东游西逛的生活,这是一次预演。
那天出门,我首先碰见开车出门的王老板,他问我,你去哪儿。我说,闲逛。王老板说,那你去我工地看看。我就和王老板去了他的建筑工地,看见那些戴着安全帽的农民工在高高的脚手架上砌砖,我突然头晕了。我对王老板说,你看他们多危险,我看不下去了。
王老板凑近我嘀咕说,一点不危险,我们采取了切实的安全措施。我摆摆手说,王老板,你就是靠吃这些农民工的“血汗”挣钱的嘛。王老板点头称是,他又告诉我一件心事,他在外面有一个相好的女人,每月对她“按揭”一万元,压力挺大的。王老板说,他绝对不离婚。我问理由,王老板再次诚实相告,他去算命了,说老婆是旺夫相,一旦离婚,人财两空。
从王老板那里出来,我碰见了同样在马路上闲逛的市井朋友周二毛。50多岁的周二毛看着我这个样子问,你这是怎么了。我说,和你一样,要慢慢活,把人生钟表上紧的发条和闹钟都卸去了。周二毛笑了,兴奋地吹起了口哨。中午,周二毛慷慨地请我吃了两个大馒头。
下午,我经过一条老巷子,看见搭建的雨篷下有音乐响起,原来是丧家请了乐队在唱歌,正唱着“爱你一万年”。遗像是一个清癯的老头子,旁边的老太太眼神无力地望着前来烧香磕头的人。我看见,一个男人在旁边笑容满面地迎客。原来是老人的儿子,在迎接单位领导来出席丧宴。我坐在树下想了一会儿自己的心思,我在想,一个人在这世界的离去,到底给谁的伤痛最深,而伤痛又要熬过多长的时间。
从丧家出来,我又陆续遇见了到宾馆谈业务的陈女士、赴单位同事生日晚宴的老刘、去打麻将的朋友小秦、赶往机场接单位客人的张先生……由于他们都很忙,都只是同我礼节性地打了一个招呼。我说,好,我而今都是一个闲者了,找时间慢慢聊。他们都羡慕说,好安逸呀。
真安逸啊,真舒服,真幸福,我那种东游西逛的生活,已经在等我了。然后,我要写一本书——《东游西逛的生活》。我希望,有人对我说,谢谢你,让我们看见了自己,在这个城市底片上的显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