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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台北往台南旅行的路上,访问团的头就说,高雄有个阮百灵,对大陆作家极热情。好多作家来访后,回去专门为他写了文章。
傍晚到了高雄的宾馆,刚进房间,就听访问团的头在走廊喊:阮百灵来了,带了莲雾来。
声音里透着兴奋——情形几乎同他好几年前和另一个团来是一样的。
阮百灵精瘦黧黑,穿着T恤和牛仔裤,完全是一个辛苦的工人模样。他的家并不在本市,而在几十公里外的屏东县。他头天听说我们今天到,上午专门去摘了莲雾,下午开着私家车送到高雄来等我们。
我是这次访台时生平第一次知道有莲雾这种水果。这个名字就极有诗意,吃起来则似乎比诗更美:香脆、松爽、多汁、清甜、沁人心脾。阮百灵说,你们在台北吃的不算啥,台湾最好的莲雾在高雄,只有那么一小块滩地生长,叫“黑珍珠”。他今天给我们送的就是“黑珍珠”,外形像灯笼辣椒,紫黑色,闪闪发亮。他先送一箱来给大家尝尝,明天我们走时,他会再给每个人送一箱,临时摘了装箱,以便我们后天离台时带回家去。他想得很周到:莲雾极娇,保鲜期仅有几天。
晚宴的时候,阮百灵说,他有许多大陆作家朋友,他一一数来,很得意的样子。那其中有些也是我的朋友。阮百灵说,那我们也可以做铁哥们儿了。他说他要争取明天晚上带我去山地,他要让我真正深入地看看台湾。他带了他的上初中的女儿来,他说他不注重女儿在学校的成绩,只是希望她有好多见识,将来才会有自己的事业。那是一个还显得稚嫩的女孩,但落落大方,她显然崇拜父亲。父亲说话的时候,她很骄傲地看看他,又看看我们。
第二天我们宿在台湾最南端的垦丁海边。阮百灵果然赶了几十公里路在夜里来了,白天自己上树砍了椰子,把鲜椰汁装瓶,分送我们,又专给每个人摘了一箱地道的“黑珍珠”莲雾。他来看过我,我却像死人一样睡着了。这些,我都是第二天早上才晓得。
我后来还晓得,阮百灵并不从事文学创作,他的职业是“专管防水工程”,也就是修理屋漏。他对我们的热情,只是出于山地人的淳朴,以及结交朋友的愿望。
回程路经香港,最大的遗憾是,那些莲雾并没有如阮百灵所愿带到我的目的地,与亲友分享。异地的水果禁止私人带进海关。
但我记住了紫黑的、闪闪发亮的、充满诗意的“黑珍珠”莲雾;记住了阮百灵;记住了他的没有任何利害算计的热情;记住了他那张精瘦、黧黑的台湾山地劳动者的脸。永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