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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街坊四邻的大嫂大婶老太太们一聚在一起,就开始骂街倒巷数落起家人了。不是当家的就是乖宝贝。看似嗔怨实是褒扬,用的是正话反说、背后敷粉的章法。形容词最多的是:“外国鸡、臭蠢(shun)鸟、缺德鬼、倒霉蛋”。它们之间意思有重复相切之处。而其“反面着笔”的背后,记录的是古朴的民风、社会的良知和德尚的诉求。
外国鸡就是火鸡,西方感恩节必备的食品。因其样貌高大奇异而引起当时国人的瞩目。老辈人少见多怪,他们未曾亲历的,总觉得诡谲可疑。别说鸡,就是洋人都被认为是“直眼鞑子”,说他们走路时连腿都不会打弯儿、两眼直勾勾地没有余光。另类的鸡自然被排除在国人正统的范畴之外。更何况它的鸡冠子上下午颜色不一,于是善变就成为“外国鸡”被“中国鸡”耻与为伍的重要理由。在天津卫眼里“各拉蹦”、“不合群儿”、“六个脚指头”、“他比大牙多俩牙”等人物统统叫做“外国鸡”——无论是褒扬其标新立异还是嗔怨其不入国格,皆一言以蔽之。
臭蠢(shun)鸟或是外国鸡的升格,更多否定意味。天津人凡是不顺眼、不吉利的事项均以一个“蠢”(shun)字概括。老鸹被称为“蠢鸟”,“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破嘴被称为“蠢嘴”。“蠢”和“丑”在美学观念上近似,但更具主观色彩;你觉得丑我大体同意,但你认为“蠢”怕也未必——“不是挺好的吗?”在怕蠢的背后图的是过日子的一个顺字:别蠢气,别出幺蛾子,别生枝杈子。平安就是吉祥。
缺德鬼可是重话——“缺了八辈儿大德了”才可获此雅号。但天津人也能“戏说”、“泛化”,比如前面提的“鸡”和“鸟”呀也都可以“缺德样儿”冠之。就像情歌里的“死冤家”是“活宝贝儿”的极致词一样,妻子爱不够丈夫也以“缺德鬼”嗔爱他。“缺德”标示着这个五千年的文明古国特别看重德尚,认为这个社会最缺的不一定是钱,比钱重过千钧的或许是伦理道德。它弥漫至生活的一切缝隙角落,一切都因它而兴,一切也缘其而灭。生活中顺口的成语如:“一言陷入,二三其德,朝三暮四,五毒俱全,六亲不认,七推八阻,九面十心,十恶不赦。”都是缺德鬼身上的九牛之一毛。如果“缺钱”以“缺德”换取,那老辈人是绝不同意的。
至于倒霉蛋儿,那就轻松多了。一切不着调、不上板、不沾边、不顺眼——诸如人家牵驴他拔撅儿、八竿子没影儿的事也怨他、风水来回转再转也轮不到他的种种败兴之举都由他兜着。但倒霉蛋儿有一条好处,就是没心没肺活得长远,他甚至能看尽亲历过的所有戏。而一旦他提前拜拜了,人们就不再叫他倒霉蛋儿,而是说那个“缺德鬼”或“可怜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