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罗马斗兽场一般的表演大厅,浓妆艳抹骑着高头大马的靓丽女子,奢华的乡村俱乐部酒店……点开某知名企业国际马术俱乐部的网页,一张张照片就会映入眼帘。而这些在前江苏队主教练吴舒里眼里则成了试图吞噬马术队的“血盆大口”,“他们把我们的赛马拉来搞这种所谓的‘盛装舞步’表演,这些女孩子根本驾驭不了这种真正的赛马,事故频频,伤病不断。这可都是拥有国际马联执照的纯血马啊,就这么让他们给弄残了。”
马术,对于中国人来说依旧是一项略显神秘的贵族运动,成百万上千万的赛马,每天几千元的惊人消耗,动辄十几万的参赛费用,使得全中国只有6个省市拥有自己的专业马术队伍,从事这项运动的专业运动员也不过就那么百十来人。按说,照着这样的“人口比例”,马术队和马术运动员都应该是各个省市的“宝贝疙瘩”,重点保护对象才是,但令人吃惊的是,在江苏,一支曾经夺得过全运会冠军、参加过北京奥运会的国内顶尖马术队却面临着分崩离析、就地解散的危险。而更令人吃惊的是,正在一步步毁掉这支队伍的居然是他们的赞助商。
“赞助商和我们合作之后,毁掉了江苏的专业马术,毁掉了业余马术,就知道搞他们的表演马术。把上千万的赛马拉去做表演,搞得全都变成了残马;不让我们的队员训练,侵吞我们的训练经费,甚至让我们的队员去‘耍马戏’!一支好好的队伍眼见着就这么完了……”每每说起此事,曾经一手组建了江苏马术队,如今只能带着儿子去甘肃“流浪”的前江苏队主教练吴舒里嘴角便会不停地抽动,只有大口大口地吸烟才能让自己的情绪稍稍平复。
一个天大的玩笑
为了备战全运会,江苏体育局斥资三千多万从法国购买了四匹赛马和一匹种马,2009年某知名企业国际马术俱乐部和江苏体育局签订了共建马术队的协议,这五匹纯血马便和马术队的队员、教练一起成为了俱乐部的资产。原本马术队选择和该企业合作,看中的是他们拥有一流的马房和不错的训练场地,可以解决马术队养马驯马的难题。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成为了俱乐部员工的他们立刻丧失了话语权,承诺的训练场地没有了,赛马被拉走和俱乐部自己购买的那些劣等马一起,变成了表演的工具。“他们将这个美其名曰‘表演马术’,其实就是变种的马戏!一群女孩子骑着这些马绕圈,跳障碍,表演各种‘情景剧’,什么王室舞会啊,西部牛仔啊,侠盗佐罗啊,好多名目。一场表演,最低门票也要五百元,最贵的3780元。这些赛马有时还被拿来当作‘招待’明星的道具,让那些完全没有经验的人骑着玩。”由于表演的女孩子都是附近农村招来的,只受过简单的骑术训练,对于这种高大的纯血马一点也不摸门,几个月下来,这几匹纯血赛马就已经遍体鳞伤,不可能再回到赛马场上了。“结果现在,一匹马摔断了腿,另外几匹也有严重的水肿,全都废了。”
和赛马一样遭殃的还有原来马术队的队员,原本根据协议,江苏体育局每年都会提供250万的训练经费给马术队,但这笔经费全都被马术俱乐部的人占用了,马术队的队员、马工拿不到本应属于他们的工资、补贴,只能拿俱乐部给他们开出的工资。“最开始,他们还让我们的队员也去参加他们的马戏表演,扮佐罗,我们怎么可能同意呢?我们又不是小丑。没几天我们就全都不干了,他们就开始一个个地搞我们的队员,将我们的队员全都换掉,将他们俱乐部的马夫弄进来当马术队的队员。那些人怎么可能当马术运动员呢?你知道吗,要想驾驭这种纯血马,腿长必须在85CM以上,但这些人都是一米六几的个子,怎么能当马术队员呢?纯粹是滥竽充数。”
一场注定的灾难
作为马术队的赞助商,该企业怎么能够如此的为所欲为呢?每年还要投入大量经费的江苏省体育局怎么就会坐视不管呢?“这个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我们所有人都被他们骗了。”
2009年,由徐远、赵志文和吴群(吴舒里的儿子)组成的江苏马术队,以卫冕冠军的身份冲击十一运的马术三项赛金牌失利。巨大的消耗让体育局感到了独立“养”这支队伍的压力。此时,该企业旗下的国际马术俱乐部恰好逐渐兴盛起来,400多亩的场地和国际一流的马房吸引了体育局的目光。于是,马术队被请到俱乐部进行训练,“最开始他们对我们非常好,还承诺要修建一流的障碍赛训练场地,于是和他们合作就提到了日程上来。”但在和体育局的谈判中该企业提出了很多要求,远远超出了一个赞助商的范围,“他们要求自己的负责人当马协的主席,所有的赛马归俱乐部所有,俱乐部掌握行政管理权和人事权,允许他们一年不参加任何的比赛……”赞助商的要求显然超出了体育局的设想,双方的谈判一度陷入了僵局,“他们断了马的饲料,运动员的伙食,逼迫体育局签约。”权衡之下,体育局退让了,答应了全部的要求,让出了管理权,把自己变成了每年掏出几百万的“赞助商”。
掌握了“生杀大权”的赞助商自然可以为所欲为了,于是前面所说的一幕幕故事便在几个月之后陆续上演了。感觉上当的马术队队员和教练开始还试图抗争,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抗争的结果就是一个个地被开除或是被“发配”到马房当马夫。去年春节前,原马术队领队朱宏亮因为多次顶撞俱乐部,成为了他们清除的新目标。“我当时告诉小朱,你不能走,你是体育局任命的,怎么说走就走呢?”令人想象不到的是,拒绝了俱乐部的朱宏亮回到宿舍就遇到了惊人的一幕,“晚上我们正在宿舍休息,但突然闯进了十几个彪形大汉,进来就扔朱宏亮的东西,还把朱宏亮往大街上拽。我们的队员上去阻止就被他们狠狠地打,嘴里还不停地嚷着,‘既然在我们这混,就得我们说了算!’”凑巧的是,这群壮汉闯进来的时候,江苏省体育局局长殷宝林正好打电话过来,这位局长在电话的另一端听到了这边发生的一切,“当时局长都快哭了,只是不停地说,‘一纸协议毁了这个队啊’。”
一次无奈的流浪
眼见马术队被如此糟蹋,几位元老再也不忍呆在队里当“小丑”,徐远选择了退役,如今当起了纪检干部,赵志文选择转会去了其他队,领队朱宏亮回到了体育局管起了高尔夫,吴舒里和吴群父子俩也提出了退役申请,但没有获得批准。“体育局舍不得吴群这个苗子啊,他还年轻,还能骑很长时间,本来可以成为国内顶尖的选手……
局长最后恳求我们收回了退役申请,帮我们从赞助商那里‘抢’回了那匹种马,允许我们自己找地方单独训练,也算是为江苏马术队保留一点血脉吧。”最终甘肃的山丹军马场收留了他们,父子两人便带着一匹马开始了自己的高原生活。临别之前,体育局局长含着眼泪来送别这对父子,已经拿不出什么的他只送给了吴群一本书——《感谢折磨你的人》。“过去,由于种种原因,体育局无法留住丁俊晖,和他告别之前曾经拿我儿子的例子激励过他,希望小丁能够像我儿子那样练出来。现在,他们又拿小丁的例子来激励我儿子了,希望他能够像丁俊晖那样靠自己的力量取得成功……”
离开江苏的这对父子只能一边用自己的种马帮着军马场配种,一边在高原孤独地坚持训练。由于吴舒里过去在圈子的名气,更由于大家同情他们的遭遇,全国各地的马术队、马术俱乐部都伸出了援手,提供上等的饲料和训练器材。8月他们就将以个人的名义参加全国锦标赛,和他们同场竞技的还有已经变了样的江苏马术队,“他们肯定要被淘汰,两年时间了没有任何正规的训练,没有真正的教练,连盛装舞步的路线都看不懂……体育局已经下决心了,只要这次他们成绩不行就终止合作,到时候,我还会再回去,重新把马术队搞起来。”
本版撰文
新报记者 滕达 制图 苑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