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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在篝火的那边斜睨着我,我在篝火的这边凝视着它
我惊惧万分,向后坐倒,喊不出一句话来。此前我听到过很多关于盗墓的故事,也听到过很多女鬼的故事,难道我来找狗剩叔了解盗墓,女鬼就跑来报复我?
女鬼继续向前走,火光照耀着她身上破烂的衣服,还有纷乱头发后一张惨白的脸,她看着我,突然笑起来,边笑边指着我,一副很开心的神情。
我的慌乱慢慢消除了,我看清楚了,她是一个疯子,不是女鬼。
疯子看到我不再害怕她,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她觉得不好玩,就扭身走出庙门。庙门外响起了一个老汉的呵斥:“跑出干什么?回去!”我一看,站立在庙门前的老汉就是黄昏时分的放羊老汉。
放羊老汉对我说:“娃娃,夜里风大,受不了就回咱屋里头,咱屋里住得下。”
我向老头笑笑,说再等一会儿。其实我是害怕和这样一个疯子住在一个屋里,一晚上都会做噩梦,我心存恐惧。
疯子前头走了,老汉也跟在后头走了。老汉边走边回头叮咛:“受不了冻就回咱屋里头,啊——”
老汉走远了,我站在庙门口,望着夜空,感觉这里距离星空很近很近,似乎一蹦起来就能摘一颗下来。长长的银河横亘在天空中,像一条缎幅,缎幅里的星星密密点点,竞相眨着眼睛。一弯残月挂在天边,像一把镰刀,显得很落寞。很多年了,我没有再看到过这样的星空。城市的夜空覆盖着一层工业烟雾和废气,星光和月光无力穿透。城市的夜晚只有路灯光,这种虚假的光亮让城市人忘记了远古的神话传说,让城市人忘记了对上天的敬畏。
繁星点点的星空,对于城市人是一种奢望。
我站在庙门口,站在寂静的北方乡村,站在落满童年故事的土地上,痴迷地遥望着星空,这是北斗七星,这是天狼星,这是大熊星座,这是织女星和牛郎星,他们一年才能相会一次……在二十年前那些幸福的夜晚,我们经常坐在打麦场的空地上听父辈讲故事,数星星,辨星座,而二十年后的今天,乡村的孩子们还能经历这样的情景吗?他们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哪里?他们能够见到父亲吗?他们能够认识天空中的星座吗?
现在,他们的名字叫留守儿童。
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颗月亮,山也还是那座山,梁也还是那道梁……然而,当初遥望星空的那些人呢?现在,还会有谁在遥望星空?
物是人非,是最令人伤感的。
我走回庙门,继续坐在篝火旁,篝火有些黯淡,柴草已经烧透了。我不得不又在庙后划拉柴草,这次再没有划拉到多少,黑暗中,我的手指还被一颗刺扎破了。
我捧着一小捆柴草,回到庙里,想了想,又在庙外转悠,看到一棵锨把粗细的死树,拗断了,也拿回庙里。《水浒传》和金庸小说中的故事总让我有些害怕,我用这根木棒来防身。
篝火又噼噼啪啪燃起来,照耀得庙墙亮堂堂,庙墙上有一些用粉笔划出的痕迹,还有一些被岁月打磨得模糊不清的字迹:“小琴不要脸,爱吃大肉片。”如今,写字的儿童和这个小琴都去了哪里?他们在这座村庄里度过了一段怎样的生活?他们结婚了,还是依然单身?
庙门外起了夜风,风声先像细铁丝一样,发出尖利的啸叫,接着又像波涛声,响成了一片。风声过后,是一片窸窣的声音,好像树叶落在了地上,又像军队在衔枚疾走。我点着一根烟,细细地品味着,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到夜晚的声音了。
风声时有时无,时紧时慢,风中还夹杂着夜鸟受惊后的叫声,枯枝断裂的声音,还有不知名的小动物厮打的声音。乡村的夜晚内容丰富。
我正出神地听着,一扭头,突然就看到篝火旁站立着一头狼,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站立在了篝火旁……
我叫声啊呀,顺手抄起了木棒,站起身来。狼隔着篝火看到我突然起身,也惊恐地后退几步,却没有跑开,歪着头斜着眼睛看着我,三角形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屑。
狼的耳朵高高竖起,而本地笨狗的耳朵则有些下垂;狼的尾巴像扫帚一样丰满,而狗的尾巴则显得细长;狼的尾巴夹在两腿间,而狗见到人只会摇尾巴。狼在观察着我,我也在观察着狼,这分明纯粹是一只狼了。一只成年狼。
狼和我都在互相估量着对手,看对手的力量和胆量。母亲说过,狼是一个很鬼的动物,它通常是在暗中打量对手,然后突然发起攻击,一口咬住对手的喉咙,让对手失去反抗能力,置对手于死地。可是,这只狼为什么会突然闯进古庙里和我对峙?母亲说,狼又有两怕,一怕铁器,二怕火。那么,这只狼没有突然向我发起攻击,一定是不敢跳过篝火。
狼在篝火的那边斜睨着我,我在篝火的这边凝视着它。狼装着漫不经心,其实它非常在心,它在寻找我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