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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版插图张宇尘
高考前一晚,班主任、历史老师三毛用柔和得让我们无所适从的声调说,从现在开始,我们所有任课老师都是你们的杂役啦。你们呢,只需做两件事,吃饭睡觉,复习应考——三毛脾气坏,那是全校有名的。传说,他的头发之所以掉得只剩下三撮,就与他的肝火旺有关。现在,这个动辄就对我们拍桌子摔板凳的男人,忽然面目全非,眉眼里竟然盛满了妈妈般的慈爱!
根据三毛的部署,这一晚,我们必须在晚上10点前上床。三毛早和考点后勤处沟通好,10点一到,准时拉闸。可是,高中三年,有几个学生能潇洒到在10点前就上床的?或者说,有几个老师能潇洒到允许我们在10点前就上床的?所以,这一晚,大家被三毛吆喝到床上后,都无一例外地做着同一件事——烙烧饼。
终于,宿舍里出现了萤火虫般的光亮。睡在我对面的曹冬青窸窸窣窣地从书包里找出手电筒,开始翻书。我正在为等高线图如何判读痛苦不堪,看到曹冬青的手电,羡慕不已。忽然想起,我的书包里不是还装着一截蜡烛头么?便爬起来将蜡烛点燃,找到地理书。复习完等高线,忽然想起来《出师表》背得好像还不熟,便又翻语文书。终于,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当我在一片鬼哭狼嚎中醒来时,吓得魂飞魄散——蜡烛倾倒,已经点燃了蚊帐的一角!我被曹冬青一把从床上拽下,然后,有人操起枕头,有人拿来书本,有人甚至端来了脸盆,扑向我的床。火灭了,人瘫了,三毛出现了。我耷拉着头,等待着暴风骤雨。我看到,三毛的一双田螺眼瞪得滚圆,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然而,三毛什么也没说。他转身出了女生宿舍,再回来时,身后跟着我们漂亮的英语老师。三毛说,这帮孩子就拜托你了。英语老师走到我身边,搂搂我的肩,对三毛笑笑,说,放心,少不了一根汗毛。那一夜,英语老师和衣半躺在我湿漉漉的床上。而我,睡在了英语老师的床上。听和英语老师同住的数学老师说,那晚,三毛一直等到我熟睡了才走。而且,他每隔半小时就要到各个寝室转一圈。
那一夜,除了我险些酿成火灾,还有段小插曲。周虹睡到半夜忽然惊叫:下雨啦!屋子漏雨啦!英语老师爬起来检查,说,哪有的事啊。周虹揉揉眼睛说,真的,你看我的脸都被淋湿了。英语老师朝周虹头顶看过去,顿时明白了,然后在周虹的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周虹又是惊叫一声,快速拿起毛巾去水池边洗脸。那晚,周虹为什么会惊叫?英语老师到底在周虹的耳边说了什么?谜底竟然一直到20年后的同学聚会上才揭开——给周虹“下雨”的,是睡在周虹上铺的李元梅。聚会那天,当年紧张得尿了床的李元梅对英语老师和周虹举起酒杯,说,那晚,我羞愧难当,本想第二天不参加高考了,谢谢你们维护了我的自尊。
如今想来,当年的我们真的很强悍。火灾起,“水灾”来,都没乱了我们的阵脚。第二天,我们一个个神态自若地坐到了高考的考场上。20年后,三毛摸着光秃秃的脑袋瓜,豪情万丈:你们,是我从教38年来最棒的学生!——我们亲爱的三毛老师能不得意么?我们那一届考取的学生数可是超过了以往三年录取人数的总和哇!送走我们那一届后,三毛开始蹿红,家长们争着把孩子往他班上送,三毛的名气一年大似一年。
有人说,三毛的红火与我当年未遂的“纵火”相当有关。初想,甚觉无稽;深想,却很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