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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重度角膜炎患者重见光明;两位尿毒症患者有了新的肾脏;一位肝硬化患者有了生的希望,这些幸运,都来自一位因车祸去世的年仅22岁的湖北武汉大学生。他的父母忍痛捐出他的器官,他们相信,通过这样的方式,儿子就还活着,一直活着……
“孝敬爸爸妈妈,就醒过来看看我们吧”
张天锐夫妻生活在距离武汉150多公里的荆门市京山县。
张天锐今年49岁,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旧背心,又黑又瘦,满脸胡楂。妻子胡久红48岁,是个矮小的女人,她撩起裤腿时,会看到右腿只有左腿一半粗细,小儿麻痹症影响了她的一生。她走起路来很慢,一脚高一脚低。
他们的家是一个30多平方米的铺面,屋子被一个小木柜象征性地隔成两半。里面10平方米左右的半间才是这个家庭真正生活的地方。但就连这间简陋的屋子也不是他们的财产,而是每月500元租来的。他们唯一的孩子名叫张磊,今年22岁。就在上个月,他刚刚结束在湖北中医药大学继续教育学院护理专业的学校生涯,也完成了在京山中医院的实习任务。他们觉得未来的生活挺有盼头,张磊也许就将成为医护行业中稀缺的男护士。
胡久红想起,就在几个星期前,儿子在家里一边帮她洗衣,一边憧憬:“毕业了我就找个事做,不管是好工作还是差工作,你和爸都不用这么辛苦了。 ”
5月31日早晨,张磊去医院取实习鉴定。可仅仅在离家不到1000米的十字路口,这个只有22岁的年轻人被一辆农用汽车撞倒。
20分钟后,他被送往京山县人民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25个小时后,医生向家属宣告:“从临床上看,病人已经脑死亡。 ”
这对贫穷的夫妇从未有一刻想要放弃自己的孩子。守在病房里的胡久红拉着医生的手,机械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医生,救救我儿子吧,就算只是个植物人也好。 ”
他们不懂,躺在病床上的张磊还有心跳,怎么就被宣告了 “死亡”:“孩子啊,你要是孝敬爸爸妈妈,就醒过来看看我们吧”。几个小时后,这对夫妇终于接受了这绝望的现实,瘫倒在地上。
“捐得太多了,到处动刀子,孩子疼啊”
6月5日早上8时,张天锐瘫在病房前“动都不能动”,胡久红被自己的姐姐搀扶着走进医生办公室。她小声地向在场的医生说出自己的决定:“儿子没希望治好了,我们想把他的器官捐出来。 ”
这是个不大的县城。一个当地人悄悄告诉胡久红:“这里很忌讳这个,要留个全尸,如果传出去了,恐怕在当地连生活都生活不下去。 ”
可是最初,胡久红还来不及考虑这些。医生向她解释“脑死亡”时,曾经提到国外的人对脑死亡的接受度比较高,很多脑死亡患者都进行了器官捐献。那时,这个母亲已经接近崩溃,但这句话却好像突然给了她启示。
在家里,夫妻俩每天辛苦工作之余,唯一的娱乐生活就是打开那台100元的破电视。他们舍不得买机顶盒,便偷偷地将一条天线接出屋外。尽管只能收看到中央一台和京山县电视台,可电视剧里“捐眼角膜”的情节却曾深深地打动过他们。
她幻想着有人来救救儿子,大脑坏了,能再移植一个健康的大脑吗?不能,当然不能。 “我那时就想,医院里别人的孩子,也许肝坏了、肾坏了,他们也像张磊一样,等人救啊。 ”
当胡久红把捐献器官的念头说出来时,周围的亲戚们都沉默了,没有人表示赞同。这个小个子女人一辈子都脾气温顺,只有这一次,倔强得令人吃惊。“孩子是我生的,我有这个权利!”她不容分说。
如今,这对夫妻已经记不清,他们在这个念头上究竟来来回回地挣扎了多久。两人整夜抱头痛哭,张天锐决定顺从妻子的主意。
6月5日上午11时10分,武汉市红十字会器官捐献管理中心负责人骆钢强带着三名医生赶到京山县城。
胡久红心里想着,就捐对眼角膜吧。
可骆钢强发现,年轻的张磊身体健康。他尝试着提出,眼角膜、肝脏、肾脏和一部分皮肤都可以进行捐献。张天锐想了一会儿,问道:“是不是捐得太多了?孩子身上要到处动刀子,疼啊! ”
“不过,捐的器官越多,作出的贡献越大。好多人等着救命啊。 ”骆钢强劝说道。
“总是捐,不如多捐些。”张天锐用力地抹了一下眼泪,和妻子在早已准备好的器官捐献协议书上颤颤巍巍地写下了名字,同意进行无偿捐献。
“把器官捐了,就好像你还活着。我把你养育一场,也值了。 ”张天锐哭着说。胡久红已经说不出话来,她紧紧抱住了儿子,用自己满是泪水的脸颊贴紧了儿子的脸颊。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拥抱。
一切结束后医生护士对遗体三鞠躬
来自武汉市同济医院和湖北
省人民医院的三位医生,从这个
年轻的死者身上获取了一对眼角
膜、一对肾脏、一颗肝脏以及2000
平方厘米的皮肤。这些器官被分
别包好,放在天蓝色的冰桶里。然
后,他们就像对待一个刚刚结束
手术的病人那样,小心翼翼地为
遗体进行缝合。
当一切结束后,为了表达对死
者的尊重,三位医生以及一名护士
对遗体三鞠躬。
这个“必须比120还要快”的小
团队没有在县城多逗留一分钟,他
们带着张磊生命的一部分,于6月
5日夜里11时到达武汉。
仅仅就在10多分钟后,51岁
的王荣(化名)成为第一个被推进手术室的病人。这个女人已经被可怕的肝硬化整整折磨了一年。第二天凌晨,天还黑着,蓉蓉已经躺在湖北省人民医院的手术室里。这个去年刚毕业的大学生,只比张磊大3岁,可11年前,她就得了慢性肾炎。紧接着,又有一名30多岁的尿毒症患者进入手术室。等到时钟指针转动到6月6日早上8时,右眼几乎完全失明的李可(化名)在同济医院接受了角膜移植手术。
问他们是否后悔捐献,张天锐说:“捐了,起码还能让孩子的一部分继续活着。 ”他沉默了一阵,又低声说,“但孩子死得惨,死了之后还要开膛破肚,叫谁也是难受的。 ”
6月15日,夫妻俩来到位于武汉市石门峰陵园的武汉遗体捐献者纪念碑前,“张磊”是这块灰色石碑上的第385个名字。他们蹲下身去,轻轻地摸了摸那两个字。
半年前,张磊在京山结识了小他两岁的女友程丽。比起为生存忙碌的张磊父母,程丽似乎更了解这个年轻人:他心地好,说起话来总是细声细气的。他喜欢听陈奕迅的歌,喜欢玩“魔兽”,有时也去打打桌球。他的笑容总是“很有感染力”,在KTV里,这两个年轻人常常合唱“五月天”的《知足》,因为里面的歌词写道:“如果我爱上你的笑容,要怎么收藏,怎么拥有……”
像很多恋爱中的年轻人一样,程丽喜欢幻想自己未来的家,比如,“结婚照要挂在哪面墙上”,“书柜要什么样式的”。张磊总是笑着听,并向年轻的恋人保证:“我会好好赚钱,照顾你,照顾爸爸妈妈。 ”
一切都已经计划好了。等到张磊的工作稳定下来,他们就去两家见双方父母,定下婚期。
“总之,跟他在一起,怎么样都好。 ”这个刚刚20岁的女孩羞涩地笑了笑,眼角却依旧挂着忧伤。
2011年5月31日早上7时,22岁的张磊在小雨中走出家门,他拿起手机,打电话给程丽,督促她起床上班,不要迟到。他们正在电话里开心地聊着,程丽突然听到一声闷响,手机里再也没声音了。
据《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