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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出梅”(是不是也可以叫做“出霉”?)的这一天,早上起来,盥洗已毕,吃过早饭,便又呆坐在那里七想八想的了。忽然一阵心潮涌至,想起今年已有九十八虚岁的夏谟(振寰)老人,已经好久不通声讯了。以前过一阵他总要打个电话给我的。盛夏已至,不知老人的近况如何,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却又有点不放心。我应该主动一些,随即拨了个电话过去,问:“夏老在吗?”对方接听的是位女同志:“在,你等一歇。”就这么一声回答,我顿时疑虑尽消:老人无恙。
老人来听了,但他的耳朵不听使唤了。我在电话里几乎是哇啦哇啦地大声喊叫,他也没有听出我是谁,只好由他女儿代为接听,大概就是刚才接电话的那位。我们交谈了一会,得知夏老清健如昔,生活如常。
我说老人“生活如常”,就是指每天上午,夏天照例要侍弄他那一院子的西洋杜鹃花。当年夏老买现在住的高邮路这处房子,就是要挑楼下的有个大院子的,好搭棚砌架,安放他一生钟情的西洋鹃。经过历年的精心培育和反复淘选,至今夏老究竟拥有多少盆名种西洋鹃,一百多?二百多?或者还要多,我说不清楚,所以我只能含糊其词说是“一院子”。每年因为季节转换,这“一院子”的西洋鹃要上架下架,移进移出,夏老早先是一个人自己搬,现在估计要请人帮一把了。
在上海的园艺界,夏老种西洋鹃的“学问”和名望是众所钦服的。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位姓王的中学老师养西洋鹃也很有名,还为“夜光杯”写过稿件。后来得知王老师是得到过夏老指点的。是“文革”后期还是结束后的早期,住在夏老附近的原华东局书记魏文伯有天慕名前来赏花。夏老自是感到非常荣幸,又非常惶恐,生怕自己的“资本家”身份玷污了这位领导的清誉。魏文伯好像当时说了点什么,夏老告诉过我,但我忘了。
夏老另一个“生活如常”是我问他女儿:“他还到拍卖行去吗?”回说:“去的,今天下午就要去……”
这几年,夏老跑拍卖行买字画成他一大消遣。去了不一定买,多半是坐坐看看,“领领行情市面”。但有时遇到相巧的中意的,价钱又比较适合的,也就毫不犹豫地拍了下来。我好像在过去写的小文中提过这件事:有一次夏老拍到了一副清人写的对联,上面有梅兰芳秘书许姬传先生的题字。夏老特地拿给我看,还给我出了一个难题,要我也在上面写几个字,这可狠狠地将了我一军,我这一手毛笔字怎么拿得出去?固辞不获,只好献丑。至今我一想起这件事还觉得对不起夏老。想想自己年纪也有一把,怎么还是不脱少年的浅陋之习,用“佛头著粪”四个字来形容我写的那几句话和字,可谓再也恰当没有。
只有一件夏老有点不一样了。我问他女儿:“夏老出去还骑脚踏车吗?”
他女儿笑起来:“总算不骑了。”女婿有小车。
我记得,夏老还是年近九十的时候,逢到要去我家对过的小区内一位牙科医生那里看牙,之后也必定顺便弯到我家坐一会。他每次总是从家里骑着那部“老坦克”到延安西路江苏路附近的一个站点将车子放好,再乘公交车到我们这里。回去是先乘公交车再骑“老坦克”。有一次我们约在茂名南路一家饭店聚餐(结果还是他请客),他也是骑车来的。
你说夏老有什么养生之道:我敢说,我前面记述的那些就可以回答一二。据我和夏老的接触心得,发现他的为人正是我想追求的一种境界,可概括为八个字:不矜不饰,适性怡情。夏老,我说得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