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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小廊亭里,三位体面的妇女正津津乐道地夸耀自家的儿女。甲夫人赞她的心肝女儿机灵活泼。乙夫人称她家的宝贝儿子记忆力超强。丙夫人更是眉飞色舞:“我女儿小甜甜越来越会挑食了,国产的肉松嫌不好吃,非得吃进口的。不过她娇气得实在可爱,智商也高,我从她三岁半时教她学算术,她现在已能算出三加二等于五了。”
“啊?这也叫智商高?”有人在廊亭外摇头,她是新进城不久的农民工王桂芝,在公园打扫卫生。她想起自己的儿子,也才四岁,早已学会了十位数以内的加减法。并且儿子从不挑食,粗茶淡饭,吃得身体结结实实。
更让女清洁工不解的是:这三位女士若只是偶尔一聚夸几句自家的孩子倒也罢了,但她们每周的周三和周六下午都准时来廊亭会面,一边喝着饮料嗑着瓜子,一边夸奖儿女。夸来夸去全都是那些夸了无数遍的老话。
这一日,三位女士又在廊亭夸夸其谈。在一旁替她们清扫瓜子壳的王桂芝终于鼓足勇气,进言道:“三位大姐,听我说几句话行不行?”
“你?有什么话?长话短说别罗嗦,这儿可不是慈善机关!”
“三位大姐,我只想劝你们几句,对孩子不能太娇惯。比如这位大姐的女儿,太挑食了,不好。我家的儿子今年也刚四岁,粗茶淡饭并不影响他的智力,别说是三加二等于五他算得出,就是五加五等于十,他也能一口说出来……”
“哈哈哈……”三个贵夫人仰脸大笑,笑得东倒西歪。那个夸女儿会算算术的女士笑得更夸张,双膝并拢在廊亭里转着圈儿“跳舞”,指着王桂芝的鼻子挖苦道:“你走吧走吧,哪儿凉快你就到哪儿去,别忘了把地扫干净!”
下班了,王桂芝怀抱扫帚坐在木凳上发呆。她苦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那三位夫人为啥笑得那么张狂?清洁班班长刘婶走了过来:“桂芝,你咋啦?脸色这么不好……”
刘婶是进城多年的老农民工。王桂芝将今日在廊亭与三个富贵女人的遭遇一五一十说给刘婶听。刘婶一声叹息:“桂芝,你刚进城不久,好多事你还不知道。那三个清闲的贵夫人经常聚在廊亭里夸儿赞女,但她们夸的不是真儿真女,而是她们家养的宠物狗。”
什么?宠物狗?狗的日子也那么大富大贵?从此后王桂芝像丢了魂,常常独自一人发愣,自言自语说人不如狗,活在世上还不如死了心安。刘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终于遇上了一个难得的轮休日,刘婶请王桂芝到她住的出租屋作客。
出租屋里共住三个人。另两位女房客也都是农民工,一位姓孟,一位姓孙。两个人正忙着炒菜、包饺子。
开饭了。刘婶劝大家边吃边喝边拉家常。“自古老话说得好,自家的儿女谁不夸?我们今日难得相聚,每人都夸一夸自己的儿女。但我们夸的可不是假货,而是真儿真女!”
孟姐先开口:“要夸,先得夸一夸刘婶的一儿一女。儿子砌墙的手艺顶呱呱,参加过多少高楼大厦的建设呀!女儿也在城里打工,是工厂的技术能手。”孙姐接话:“一儿一女对妈都孝顺,每次见面都说:妈,我们都自立了,你就别再劳累了,回老家享清福吧。可是老妈就是歇不下来。”
刘婶饮一口黄酒,说道:“长着一双老茧子手,不劳动就不自在。你们俩咋尽夸我呢?孟凤仙你说,你儿子是不是大有出息?读大学,年年成绩拔尖。还有你,孙传香,你儿子参军才一年半,就当上副班长了!你说,你再苦再累,一想到儿子,是不是值了?”
“值,值!”孙传香把半杯黄酒一饮而尽。
刘婶转向王桂芝:“桂芝,别闷头不吭声呀,说,也说说你儿子。”
“刘婶,我儿子才四岁,没啥可说的。”
“谁说没啥说的?从小看大,三岁看老,他知道当妈的进城打工是为了啥,所以他牵着奶奶的手为妈妈送行时,忍着又忍着,硬是没在妈妈的面前掉半滴眼泪,这还不值得夸?”
“小男子汉!”孙传香站起身,“为小男子汉干一杯!”
“对,干!”孟凤仙举杯响应,神情激昂。
王桂芝却突然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刘婶长舒一口气:“好了好了,哭出来就没事了!”说着,自己也陪着王桂芝,哭成了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