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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赵波七○后女作家,著有《北京流水》《再生花》《谈一个维他命爱情》《路上的露》《快乐的单身猪》《口香糖生活》等小说和随笔十余部。
据说绿皮火车将要被取消而面临消失,一下引起我很多关于它的记忆。
一直到现在,我也还是一个喜欢坐火车胜过其他交通工具的人。
只要不特别赶时间,能不坐飞机我就尽量选择坐火车。
现在的人喜欢快捷,坐火车也会选择动车高铁,仿佛随时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等着。
一个叫龙冬的哥们写过一篇他想当火车司机的文章,里面这样描述他现在对火车的感觉:“只要不赶时间,只要不是去去就回,或者,路上有伴儿没伴儿,我还是喜欢选择火车出行。但是,兴趣已经大打折扣,原因就是那车头过于干净,没有了喷云吐雾的效果。现在的火车讲究速度,封闭,削弱了气味和零乱的钢铁音响。我的心脏不能再配合着铁轨激荡。我闻不到邻座那人自带饭菜和煮鸡蛋的味道。我不能在清晨陌生地名的小站同一个口音拐弯的女人套磁……”
他的感觉说出了我的一些心声,绿皮火车的氛围,它的味道,是那么可以意会又可以言传。
我喜欢坐着慢悠悠的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去见心上人,上下两层的窗户重重的,没有空调,但风吹进来自然欢畅,车速没有那么快,可是心情却会越来越激动,心跳如鼓——去见喜欢的人,是不需要风驰电掣的速度的,谁品尝过那种拖延,等待,低回浅绕的滋味,谁便懂得了中国文化的美好。
在微博上和朋友分享这种看法以后,马上有同伴回应:对对对,是这种感觉。好像以前种种慢生活都那样美好和令人怀念。还有人说他以前和我一样也坐过从上海到北京22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去看女朋友,那些记忆属于青春,属于爱情,属于渐行渐远的某些逝去时光。在回忆中,一切清晰可见,那么惹人爱怜的青春。
曾经外地朋友进京,我喜欢到车站进站迎接。他们离京,又进站送别。可我热情的对象不是谁谁,而是为了喜欢看火车,是那种头顶冒烟喷气的巨大的黑色车头,它使大地颤动,轰鸣而来,沉沉而去,它是那么的那么的,神气,伟大,牛逼,了不起。
我哥们龙冬童年的理想只有一个,长大要当火车司机。他想要他的一条胳膊搭在钢铁的窗沿,灰蓝的工作服满是油污。制服帽檐儿皱皱巴巴,脸上有三道煤黑。进站的时刻,那些迎接亲朋好友的男女老幼,他们最先看到的是火车司机,在黑夜,他远远就放射着炽热的灯柱。路人的目光虽然并不亲切,也不羡慕,但却一律对他友好,并且投以谢意。而他呢,冷静,坚定,谁也不看,反正给你们拉来了。还有最后的几十米要缓缓滑行,那运动的惯性,怎么说呢,那运动的惯性才真叫带劲儿。如同一个凯旋的排头兵,稳稳拉来的一车人,不啻于解放了金色的北京城。
捷克作家赫拉巴尔在他的《过于喧嚣的孤独》中,写到他的舅舅退休了。他的舅舅干了一辈子火车司机,或者车站提信号灯的。赫拉巴尔于二战期间,辍学在一个小站上当信号员。我又想到了李玉和,京剧《红灯记》的李玉和,英雄人物,还有电影《铁道游击队》,还有海明威《列车过密西西比河》,还有西班牙作家阿索林的散文《火车》。赫拉巴尔的舅舅退休后,就同几个老酒友在自家的园子里修建了一条窄轨,搞了个小火车头和一节平板。天黑了,他们点火,鸣笛,邀请到许多年轻女郎,开动火车,举起啤酒,畅饮,调笑,兜风。我曾经在十二三岁的时候第一次参加全班外地长途旅游,好像去杭州,当时要坐八个小时,黄昏的时候,在火车上我一直偷偷摸摸地注视邻座的一个长得特别帅的男人,他穿一件白色衬衫,高大,英俊,脸很白,五官清秀。我不敢和他说话,他和我说话打听我们什么学校唠家常的时候我又紧张地有点脸红。他当然不大留意我,毕竟我乳臭未干,长得像高瘦的豆芽菜,和我说话也不过是排遣火车上的无聊,旁边的人都在打牌。当他沉思着什么默默看着窗外不停变化的风景,那些不停向后掠动的树发呆的时候,他不知道我在偷偷地打量他,注视他,仿佛打量着以后会属于自己的不可思议的未来。我有那么多胡思乱想,却不敢和任何人分享,当他把目光从窗外收回,重新看向眼前的现实,看向那些打牌的学生,还有坐在一边默默发呆的我,我也立刻仿佛正看着窗外从未注意到他似的一本正经,严肃起来。
我从未在火车上交到朋友.但是,每次上火车,我都会觉得像是开始一场奇遇。
火车,火车。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