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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愿意看到一场灾难的发生,但当它来临时,事情往往变得复杂起来,争论、责任、赔偿、悲伤、愤怒……一个家庭的变故,外人可以逐渐淡忘,但这个无法复原的家庭中,家人的心却承受着长久的刺痛。
王大娘来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儿媳妇的哥哥刚才给她打电话,说是儿子一家从北戴河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但是不严重,还安抚她别担心,说是正在医院做治疗。王大娘当时就有些晕眩,她知道如果不严重不会告诉她的,于是她执意要去医院。不得已,儿媳妇的哥哥找了两个朋友去家里接她。
急诊室里人来人往,看到雪白的墙壁,闻到医院特有的气味,王大娘的腿开始发软。被搀扶着坐在候诊椅上,她急急地问,李祥,怎么样了?
李祥是儿媳妇唯一的哥哥,看上去憔悴不堪。还没张口,他已有些哽咽:您别着急,都在抢救室呢。
啊?抢救?不是不严重吗?
王大娘的泪开始止不住,想想自己中年守寡,这么多年一个人带着儿子一步步走过来,看着儿子上学、成家,小孙子今年也就要上学了。一切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呢?
李祥在一旁低头不语,他的心像针扎一样疼。他还没有给自己的父母打电话,他怕他们受不了,本来也不想给王大娘打的,可是朋友说,她是妹夫唯一的亲人,如果见不到最后一面,事后会落埋怨的。
看着老人疼痛的脸,李祥感觉自己要崩溃了。他不敢和老人说,妹妹妹夫凶多吉少,送来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急诊室的地上都是血。
哪位是家属?
王大娘和李祥都抬起头,紧张地望向那扇写着“抢救室”的门,在他们眼里,那是一道生死门,盼望着打开又害怕打开。
医生对李祥说,孩子问题不大了,受了些惊吓,无大碍。两个大人,没抢救过来,准备后事吧。
李祥觉得眼前一黑,强打精神站住,回过头,王大娘已经昏死过去。
等王大娘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的床上,身边是老邻居和儿子儿媳的同事,一个个都眼睛红肿。
“哇”的一声哭出来,王大娘心如刀绞,念叨着儿子的乳名,捶胸顿足,一会儿叨叨念念,一会儿又昏厥过去,有一种揪心的痛在这个原本快乐的家里蔓延着。
老嫂子,想开些,还有孙子呢,你自己要保重。
听邻居这样说,王大娘更是痛彻心扉,哭喊着:我要见我孙子,我孙子在哪儿了?我那可怜的孩子呀,没爹没娘的孩儿呀。
大娘,孩子有他妈妈的同事照顾着,您放心吧。
他那狠心的爹娘啊,丢下我们就走了,我们祖孙俩可怎么过呀?
王大娘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夜白头。当肇事方司机满怀愧疚地来到她面前,说,大娘,我们公司领导说了,一定会赔付您的,请您放心。
还没等王大娘反应过来,李祥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还敢在这里提钱?你能把妹妹妹夫赔给我吗?你能赔给我们一个完整的家吗?我们不要钱,我们要人。
王大娘像是突然明白了,看着那个陌生人幽幽地说,是你把他们带走的?那你把他们还给我吧,我给你钱,行吗?
见那个人低着头不说话,王大娘忽然又哭起来:人都没了,我要钱还有什么用啊?他们还不到四十岁呀。
哭得累了,王大娘渐渐安静下来,好像是睡着了,眼角却还挂着泪。
看着老人的样子,李祥坐在沙发上一筹莫展,说,这可怎么办呀?我父母还不知道呢。三个老人,一个孩子,我……
同事们边劝慰着李祥,边从他嘴里知道了事情的缘由:这个周末,妹妹妹夫安排好了工作,带着孩子去北戴河度假。本打算周日下午回来,因妹夫公司里临时有事,便起了个大早,在凌晨四点钟开车往家赶。大约在五点半的时候,与一辆长途大货车迎面相撞,孩子当时躺在后座上睡着了,因位置比较低,幸免于难。据分析,是大货车司机疲劳驾驶……
李祥说,人还在抢救室的时候,肇事方单位领导还在强调不是单方面责任,说我妹夫也是打盹儿了。后来,一看两条人命都搭进去了,不敢再说什么。其实,赔再多的钱,人也没了。说着,泪又流了出来。
一旁的朋友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一定要理智,在对方能承受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多要些赔付,毕竟,老人孩子今后的日子还是要过的。
是啊,要他一千万也不多。一个朋友狠狠地说。
不可能赔那么多,顶多就赔个几十万,邻居说。
要我说,你请个好律师,和他打官司。
不行,走法律程序不如私了,私了会多给一些。
听着身边人善意的提醒,李祥的心疼了又疼:一千万?几百万?几十万?不就是个数字吗?他痛苦的知道,老人和孩子需要的不是这些,这些补救不了他们的幸福。
这时,正在医院照看小外甥的同事打来电话说,孩子一直不说话,神情恍惚,像傻了一样,刚刚又突然哭闹起来,嘴里喊着妈妈,怎么哄也哄不好,医生只好给他打了一针镇静剂。同事说,这孩子让人看着真腌心,你得想个办法才是。
放下电话,李祥的脑袋都炸了,他能有什么办法?如果能换回这个家的幸福,他宁可倾家荡产。可是,他有选择吗?
偏偏这时,又有朋友来电话说,妹妹妹夫的尸体需要整容,可是肇事方没有支付费用,说是具体赔付事宜还没有谈妥。
钱,又是钱,在他们眼里,难道两条性命和赔付的数字是画等号的吗?李祥气得直哆嗦,带着哭腔说:告诉他们,我只和人说话,和这些冷血的东西没话可谈。
你说我说
-我是一个医生,在急诊工作二十多年,见惯了生老病死,有些时候面对心灵创伤的医治,我们也会显得力不从心。尤其是这种突发事件,对于生者来说,感情上根本无法接受。有些创痛是一辈子的。
-刚开始处理这种交通事故的时候,我会好几天吃不下饭。当交警时间长了,学会了接受却学不会漠然。最让我不能容忍的是,曾有肇事方到处托人,为的是少赔些钱。钱和命能相抵吗?遇上这样的人我真想扇他。
-我现在不能听这样的事。那一年,我开车撞了一个大爷,是他违章,酒后横穿马路,我来不及闪躲……许多年过去了,我一直记得我抱着他跑进医院,他的血染红了我的衬衣;也一直忘不了当我把10万元赔付款交给他的女儿时,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其实,这样的事情,无论对哪一方都是一场灾难。
草根专家说
别等到自己疼了才知道什么是疼
其实,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演绎着生离死别,只是,很多事情都在我们的生活之外。面对那些似乎离我们有些远的悲伤,你的心是软的吗?
或许,赔付金可以让王大娘一家的日子衣食无忧,但那不是生活。
老百姓的生活是什么?是孩子有爹娘,老人有儿女,每天睁开眼一家人在一起,哪怕是吃糠咽菜,哪怕是吵吵闹闹,心是欢喜的。
在生命面前,赔付数字是一种疼痛。那些数字无论多与寡,都是麦田里的稻草人,只是一个幌子。凡是善良的心都会敏锐地感触到数字的背后,是一个家庭不可修复的重创。
灾难让生命变得渺小,却可以将人性放大。只是一个刹那,以往的幸福就回不来了,这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然而,生命更不能承受的是生命对生命的漠视。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这样的日子并不遥远,只要我们每一个人都能远离冷漠,不用等到自己疼了才知道什么是疼。那么,这个世界才会是暖的,是亮的。
再厚重的数字,都比不得一颗温软的心。
撰文婉约插图张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