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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电话中,听了袁兵的故事梗概后,我想起了余华的小说《活着》。
《活着》讲的是一个叫福贵的人,经历了妻子、儿子、女儿等多位亲人的离世,年老时仍能在阳光下回忆生命中的温暖和感动。
余华在韩文版自序中有一段话,对“活着”做了诠释。他说:“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
和福贵比起来,袁兵的苦难来得更为猛烈——他在3年内经历了5位至亲的死亡。
余华的《活着》,写的是人对苦难的承受能力,对世界乐观的态度。而袁兵,他对“活着”的诠释,刚刚开始。
【内心独白】
活着是因为有牵挂
三哥死后,我觉得自己是最倒霉的人,却不知道那只是序幕。
2008年9月,二哥来电话,说我三哥死了。我知道三哥经常咳嗽,但不相信咳嗽能死人。二哥带着哭腔说:“四儿,他真死了。”
三哥只比我大3岁。当年他考上高中我考上初中,家里只能供一个,他主动跑到镇上的化工厂找了工作。此后他动不动就对我说:“不好好学,我揍死你。”但他没揍过我,反倒给我花了很多钱。
回到老家,我跪在三哥的灵前哭号,说对不起他,任二哥怎么劝都没用。好脾气的二哥发了火,打了我一个耳光,说:“你这么折腾,不是要爸妈的命吗?”然后他把我搂在怀里,也哭了。
爸妈一直在喊“儿啊,让我替你去吧”,他们对三哥的愧疚,比我更甚。
我恨生命无常,却也不能改变,只能忍着、受着。但我从不借酒消愁,因为三哥曾经说过,如果我学人家抽烟喝酒,他就揍死我。
短短3年,死神5次光顾。从此,我身在人间,心在地狱。
三哥死后,我总感觉活着挺不真实,现在拥有的一切瞬间就可能失去,奋斗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2009年1月,一个深夜,也是二哥来电话,说大哥不行了。
半夜拦不到车。我蜷缩在深夜的马路上,像个疯子那样骂司机,骂老天爷,骂命运不公。大哥得了肺癌,活不成了。
大哥和二哥是双胞胎,比我大9岁,大哥当初是为了二哥放弃了学业,后来二哥在县政府工作,大哥就只能从地里刨食,去工厂干点活儿。回到家,我看到死去的大哥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二哥铁青着脸,眼睛里布满血丝,那表情,竟还没有死去的大哥安详。看到我,他喉头动动,但没哭。
我就像个没了魂儿的木偶,按照二哥的指派陪伴父母、安慰嫂子、接待邻里。那段日子,二哥是全家的主心骨。
2010年8月,二哥终于崩溃了——大哥12岁的大儿子死于心脏病。二哥几次哭晕过去,醒了对我说:“四儿,大哥死时都没闭眼,一直说让我看护他儿子……我对不起他。”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二哥,只是忽然觉得,死亡其实是很美妙的事情,你可以理所应当地把所有的事情托付给别人,享受生者的怀念,被人供奉在心底最纯净的地方。而活着,才是真的不容易。
两个月后,三哥3岁的女儿死于大脑炎。我没回去,那个家让我觉得堵心,喘不上气,觉得每个人都可能在下一秒死去。我已经决定要像鸵鸟一样,把头藏在沙子里等死。我学会了喝酒,等着三哥来揍死我,可他出现在我梦中时,也只是埋怨我没照顾好他女儿……
再一次回家是2011年6月,因为二哥也要死了。
我知道有一条路通向解脱,可我不走,因为苦难总要有人来承受。
二哥出了车祸。
为了等我这个唯一还活着的兄弟,二哥一直坚持着。再见到二哥,我心疼地发现他在一年内斑白了头发,他一定也发现我因酗酒而骨瘦如柴。弥留之际,他呼吸急促,胸膛起伏,我跪在他的床前说:“二哥,别撑着了,走吧。”他已是被死神选中的人,坚持只会徒增痛苦,但他摇头。
他不想死,尽管他活得很痛苦也很辛苦——他有妻子有儿子,还要孝顺父母,照顾大哥家的两个女儿,安慰嫂子,还要看顾懦弱的我——我不知道如此重负下,他为什么还不想死!
我想死死不了,他想活活不成,世间就是这么多的不如意!
二哥忽然拉住了我的手,瞪圆了双眼环视病房,似乎要把每个人的影子都烙在心里,然后目光定格在我身上。
他在求我!那目光告诉我,他已经把所有的人都托付给了我。
二哥的手垂下去了。
病房里哭声一片,但我没哭。
大哥死时,二哥曾对我说过,他没力气哭,因为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安排,那时,二哥的手搭在我肩上的时候,我感觉温暖而踏实。哥哥们一定都不想让我来承受这一切,但他们都不被允许活着。
我能读懂二哥最后的眼神,他在说,活着挺好,哪怕苦点儿累点儿。
也许他是对的。
【后话】
现在,袁兵懵懂地觉得,活着本就不是一件享福的事,也绝不是一件私事。活着的意义,就在于“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就是那些剪不断的牵扯,才让人具有活着的勇气。
对袁兵来说,活着远比死去更痛苦,但他不希望自己走在所爱的人之前,因为,他不想让亲人再去忍受那种难以言喻的痛。
【专家解读】
唤醒生本能
【本期专家】翟惠霞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国家心理卫生协会会员,天津市心理咨询师委员会会员,天津良友心理咨询中心首席咨询师。擅长婚姻情感、亲子关系、青少年成长等咨询。
袁兵的家庭3年来连遭不幸,亲人的离世对袁兵来讲都是那样的突然、那样的不可思议。尽管袁兵说要活着,但他感到活着远比死了更痛苦。按照心理动力学的观点,人不仅有生的本能,还有一种死亡的本能,这是人生下来就携带的能量。生本能可以让人在地震后的废墟中生存27天创造生命的奇迹,死本能则可以让一个鲜活的人瞬间结束自己的生命。
袁兵的家庭中,死神不断光顾,活着的人不但为逝去的亲人哀伤、悲痛,更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当这种恐惧笼罩在一个家庭中时,人们就会惶惶不可终日,生活中处处留有死亡(不仅指生命的结束,还有关系的结束等)的气息。
我真心希望袁兵能从这种悲伤、恐惧和压抑的氛围中走出来,调动自己身体里生本能的力量,去抵抗对死亡的恐惧,让自己、让家庭成员振作起来。世事无常,生命更无常,接纳这样的无常。活着的人首先要学会接纳死亡,然后,我们活着的生命才会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