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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母亲经常思念漂泊在美国的我。
从小到大,从没有跟母亲拥抱过。她就是这么在信上说说,也让我觉得特别温暖,特别舒服,特别幸福。儿子马骁出生后,母亲也从没到我家看过他一次,抱过他一次,亲过一次,给他买过什么东西。可现在在信中说亲亲儿子,也感觉异常的甜。她开始牵挂儿子马骁了。来信劝我一定要教育他知道自己是个中国人,别丢了中文。尽管她老写错我儿子的名字,把骁骁写成小小。
人不可能老那么声名显赫。当我漂泊异域,隐姓埋名,从大红大紫到被国人渐渐遗忘时,1993年9月她写了一篇文章《儿子老鬼》表达了对我的思念。此时,她已经79岁。这篇文章发表在畅销刊物《读者》上,广为流传,对我是个极大的提携和鼓舞。文中说:
他的书我没有参加过一点意见,他是从来不接受我的意见的……我对儿子过去有过许多的不满、许多的气愤、许多的失望。经过“文革”,我有了某些改变,我明白自己有不少固执的观念是陈旧的,我缺乏新颖的独创的见解,因此,我的写作也有过弯路。这样,我对儿子的不满、气恼、失望,减少了许多。当他的《血色黄昏》出版后,通过他的书(虽则这本书中有些地方丑化了我,骂了我),我对他的了解更多了一些,不满气恼失望又减少了些。例如他得了稿费,除了买一部电脑,依然穿得土气寒酸,他妻子不在家时,他只会就着生黄瓜啃干馒头。从不在生活上有任何享受的念头或习惯。前几年去了美国,在布朗大学当访问学者,从他寄回的照片看,衣着神情和在国内没有两样,生活上还是自己不做饭,经常吃的是面包就着香肠和白水。人家到了美国生活都大变样,而这个老鬼却依然故我。只是粗野气少了些,书卷气多了些。也依然笨嘴舌拙不会说话……他希望回来,我也希望他回来。随着岁月的流逝,随着暮年的到来,我对老鬼的人品,对他的个性的“特”,对他的“不寻常”,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于是我的气恼,我的不满和失望,也更加减轻、减轻……当读到他信中“月是故乡明”的那段话时,我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儿子直到年届40有了自己的儿子后,才对母亲有了深挚的情感。
我也不禁常常怀念远在地球那一端的儿子。
据徐然姐姐说:母亲病重昏迷期间,除了念叨妹妹白杨外,还常常念叨着我,清醒时总问:小波回来没有?
李叔叔也证实:她在昏迷中常常呼叫着白杨和我的名字。啊,那个厌烦我的记忆细胞早已不起作用。
我深受感动。所以望着临终前痛苦熬煎的母亲,数次难过得扑簌簌流泪。
在母亲的晚年,我们终于相濡以沫,真正地母子一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