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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国治的《台北小吃札记》,顾名思义,写小吃。书中文字原系为报刊所写的专栏,一年半后结集成书。舒国治的足迹未止步于台北,他吃遍了台中台南各地,所以书名取为《台湾小吃札记》,大概更确切。
该书当然可作游客按图索骥的美食指南,有心的好吃之徒不妨挑选几家探访。书中每篇文章都详细列出名店的招牌菜和价格,篇末附地图,还有贴心提示,较一般旅行指南更周到。电视新闻上,去台湾旅游的大陆旅客被拉去喝珍珠奶茶,吃油炸鸡排,还要做出得尝人间美味的表情,令人震骇。有了这本书,当不至落入这样悲惨的境地。
然而若单纯说它是美食书,又仿佛看小了它。我以为此书的重点,不在“小吃”,而在“札记”。所近者,是《东京梦华录》与《扬州画舫录》这一类笔记,以最体贴的心境和笔触,记录台北这个城市的本底色彩。他认为“小吃的佳美,透露出城市里人的佳良;事实上台北之好,主要是人与人的关系最密切,人对于别人的需要,亦最了解”,故以小吃记台北,最相宜。
舒国治从美国回台湾,10多年来三餐皆外食,多半又是一个人吃点简单东西,只在摊子、小肆、骑楼下随处坐坐,吃完便走。他又好游荡,四处张望,有发现,便坐下一吃,因此肚中累积了一本小吃经。书中六十七家小吃,并无什么标准,有“鼎泰丰”也有无名小店,许多店连招牌也没有一块,只得依地起名叫“金华街烧饼油条”、“师大路市场口炒米粉”等等,后者尤其妙,让人想到清代扬州的船,每条皆有名,马家张家,也皆有特点。一个城市得到这样的记录者,幸甚。
所录小吃,有甜有咸,有菜有肉,有中式有西式,从烧饼油条牛肉面到面包巧克力蔬菜汁,打通中西。而其中心,我以为乃在一个“清隽”。他所喜欢的小吃,一是顶好独沽一味,卖烧饼即卖烧饼,专心在这一项,每日营业几小时即收摊,绝不为了挣钱贪时髦求全面;二是顶好有“旧时风意”。介绍的小店,多有数十年历史,店面古朴清洁,食物不滥放调味料,用心烹饪;食客也是附近略显为时代淘汰的落伍人,如此才有趣味。这样一看,倒仿佛老派武打片中神秘的风尘小店了。
的确,看舒国治写小吃,常觉小吃店或许才是看点,真的去尝味或许不过如此。我就见有人说他推荐的茉莉汉堡很难吃。书中介绍的很多小吃店,经营的是“饭桌仔”,即一般弄堂口都有的简易自助餐,可自行挑选荤素菜搭配,对旅游者来说,千里迢迢跑去吃民工式家常菜,或许有些不值,然而到此一游观摩古风尚存的市民生活,倒是很有意思的。
我的一本《台北小吃札记》是签名本,舒国治写了一句“浅尝味最美”,或许即是此意。
吃小吃,写小吃,其实不仅为食,也不仅是为城市,更是为一种生活态度。舒国治的数种书,无论写旅行或谈吃,所传递的,实则都是一种风度,亦即“清闲而有兴致的生活”,“此风雅又一极致也。”这一种趣味,却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汪曾祺记沈从文爱吃茨菰,说比土豆“格”高,同是食物,亦都不是鱼翅海参这样稀罕,有何格调高下?曾听他打电话,指导一友人游西湖,录下来就是一篇小吃文。
最妙的,是说爬至某地,会有一小小的馄饨摊子,不是每天都有,若碰上,可停下来吃一碗。这一种态度与他写台北小吃略近,稍微有点拗造型,但在今时今日,亦不失为“真名士自风流”也。
(《台北小吃札记》,舒国治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