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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治平
越胜嗜书,然甚惜墨,有文章,必为佳作。故此,我对越胜的文章总有双重的期待:希望他多写一点;俟篇成,必欲先睹为快。
二○○九年,接连读到越胜数篇新作。八月,越胜携家人回京,朋友聚会时,他说到当时已经写作过半的《辅成先生》,更为没能在辅成先生离世前完成此文而倍感遗憾。十月,稿成,越胜即以之传示友朋。越胜作文,或因朋友之请,或为朋友之故,他最想知道的,也只是朋友们的意见。既然不为发表,这些文字便有几分私人的味道。然而,作者所记述的人和事,蕴含的,却是这个时代的大悲大喜,几代人的生命经历。这样的文字,是不应当只在朋友的小圈子里流传的。
读毕《辅成先生》,我即函复越胜,略云:
此前读你的文字,已觉得写得很精彩,此篇似又深一层,描写更细而用意愈深。相信任何人读毕此文,都会对周先生纯真而高贵的人格肃然起敬,对他身上体现出的一代中国知识人出于中西古典文化熏陶的价值情怀深怀敬意,而这些东西,现在已经逐渐淡化,甚至为人所遗忘。但这也正是此文重要处。能够代周先生剖白心迹,而将其理想和追求记录、传达于后人,令其薪火不绝者,这是第一篇也是最具分量的文字吧。周先生有你这样的忘年知交,可以感到欣慰了。我读大作时也在想,这样的文字不可只在朋友的小圈子里面流传,那样太可惜了,而且也失去了它原有的意义。
这些文字终能公诸世人,诚为读者之福。
越胜在信里说,他有意将此集题为《燃灯者》,又解释说:
燃灯者在佛家是指片语可开悟人的觉者。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皆可为燃灯者。辅成先生,不用说就是这样的燃灯者,而且是燃巨烛之人。
不消说,越胜也是我辈友朋、读者的燃灯者。犹忆上世纪八十年代,越胜与一班朋友问学论道,砥砺思想,终至开创一番事业,引领一时知识风潮。那几年,大约也是越胜“入世”最深的一段。不过,即便是在那时,越胜仍然保持着一分逍遥。他淡泊的心性,温润的友情,对古典文化的追慕,对趣味的好尚,在朋友中间最具魅力。他家的小客厅,总有朋友满聚,煮酒吟诗,纵论古今。还有他筹划的那些令人难忘的出游:攀古长城,踏夕阳残雪,水中泛舟,月下放歌……山水之间,也是我辈精神滋养之所。
越胜去国已悠悠二十载,世事丕变,人事亦然。这期间,我数度往巴黎。再见越胜,他率性依旧,爱家人,重友情,劳作之余,以音乐、诗歌为伴,说到读书,依然眉飞色舞,不改其乐。只是,他差不多与写作绝缘。不过,我知道,他心中的火焰从未熄灭,这些文字可以为证。我读这些文字,在莞尔与凝重、欢悦与沉郁之间,又被一次次地感动和启悟。读者诸君,也会有同样的感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