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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油灯的映照下,火炕上一张厚重的小木桌,旁边一盆炭火,桌上一杆缠着荷包的烟袋、一只白瓷小酒盅、一碟酱黄豆。爷爷将一把锡制的酒壶稳稳地放到红红的炭火盆里,顷刻间满屋酒香。爷爷盘腿在炕桌前坐好,轻轻拿起煨热的酒壶,眯起眼睛,酒壶三起三落后,清醇的老酒注满酒盅。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这幅安逸、祥和、温馨的画面,四十年来常会在我记忆的小巷里徜徉。那把肚大脖细喇叭口的酒壶顶着小酒盅,陪伴着爷爷度过了幸福的时光。
无论饭菜的好坏,爷爷没事时总喜欢喝上几口烧酒,但从不过量,每天一顿,一顿一壶,一壶二两。爷爷常说:“喝酒如做人,把持要适度。”
最喜欢看爷爷喝酒的样子:眼睛眯着,轻轻端起酒盅,双唇一抿“吱”一声,一小口香辣的老酒含在爷爷嘴里,慢慢走遍舌尖齿缝,才缓缓随着咽喉的蠕动流进肚中。然后捋着雪白的胡须,捏起几粒酱豆粒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偶尔会有一两滴酒洒落到桌子上,爷爷就会右手把酒盅端到桌边,左手拇指使劲将酒滴往酒盅里赶,嘴里还念叨着:“酒是粮食精,十斤酿一盅。”
爷爷偶尔也有不喝酒的时候,身体不适或不开心了他会滴酒不沾。他认为酒是个好东西,饮酒就像是找媳妇,要两厢情愿才会花好月圆,有一方勉为其难,就不会是美事。因此,只要他一不喝酒了,我们就会关注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不顺心了,还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了?
爷爷喜欢喝温酒,但他不会像别人那样,点燃酒盅里的酒,把酒壶放到上面去烫,说那样是不爱惜酒。也不会用温水烫酒,说那样烫出的酒,里面水气太重。不猛不柔的炭火最能烘焙出酒的浓香。
那时爷爷喝的是几毛钱一斤的零酒,纯粮酿造,干烈猛辣。我常常提着酒葫芦,去村里小卖铺打酒。有时会额外给爷爷买上一包下酒最爱吃的五香花生米。半路上,细细端详那包得紧紧的花生琢磨,怎样打开后再包起来而不露破绽,挡不住酥脆美味的诱惑,偷吃了几粒,自以为不露痕迹原样包好放到爷爷酒盅旁。爬到桌边,欣赏爷爷喝酒。他总会含笑看着我,摸着我的头,夹起一粒花生,在酒盅里蘸了蘸放到我嘴中。只嚼了几下,我便跳下炕,跑到水缸边,大口喝凉水。爷爷的酒好辣!
爷爷最疼爱我,说我像他那把顶着酒盅的酒壶,憨态可掬,不会隐藏。
家里条件的逐渐改善,让爷爷的酒壶享受过各种好酒,满满的一柜子。可他从不过量,始终是每天一顿,一顿一壶,一壶二两。
父亲说爷爷年轻时,能吃能喝能干,是村里有名的“刘大肚子”,给村里的富户打短工、拔麦子,他一个人顶三个壮劳力。麦秋后,雇主望着大囤大囤的麦子高兴,就叫齐了雇工犒劳他们。雇主的儿子看不起爷爷:“你一个雇工,还不是靠我们养你,都叫你‘刘大肚子’,你要是能吃下这十个馒头,喝下这一坛子酒,我就多算给你两斗麦子。”爷爷年轻气盛,一口气吃下了十个馒头,喝下了那二斤一坛的烈酒,摔碎了酒坛,借着酒劲一拳打折了那小子的鼻梁骨,阔步而去。荡气回肠、畅快淋漓的代价是颗粒未得,全家挨饿。
后来,我也学会了饮酒,也曾有过自以为像当年爷爷那样的荡气回肠、畅快淋漓,可酒醒后,又常会为自己有时的酒后失态而懊悔。痛恨自己忘了爷爷的那句“喝酒如做人,把持要适度”,就觉得与爷爷的饮酒意境相去甚远。
爷爷晚年患上肺病,弥留之际,央求父亲:“我想喝上几口酒。”父亲不应。爷爷叹息一声溘然长逝,享年八十六岁。父亲一生自责,手捧着爷爷留下的酒壶,也留下了怎么也解不开的心结。
我的情感就像宽带,思念就像百度,常常不知不觉地就会搜索到:一张炕桌、一杆烟袋、一把顶着酒盅的小酒壶。
(作者:武清职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