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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孙乾
☆家乡地点：山东省烟台莱州市夏邱镇沟刘村
(一)
农历腊月二十六的下午，李翔(化名)招呼了一行人，围坐一桌。插上电源，电动麻将桌呼啦呼啦地运转起来。
冬天来临，各个工厂里的工人都回老家了，老板们没事可做，一人招呼，多人响应，便团坐下来搓麻。
李翔是我父亲的朋友，石材厂老板圈里的消息灵通人士。因经营着几家大的石材厂、一家渔场，正准备投资沙厂和矿山的他，路子很广，因而消息比较可靠。
“这事大家都别忙活了，谁送都不收，这回是动真格的了。”李翔口里的事源于这个小城市最近的一项新变化。
从山东省莱州市正中心一条南北贯穿的大路，一路向南，柞村镇和夏邱镇两大石材工业基地的大大小小的工厂沿路顺势排开，绵延30公里。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烟台和青岛的交界地带，就是我的家乡莱州市夏邱镇沟刘村。
变化发生在这条路上。
不久前，这条双向6车道的大路，安装上了高速公路使用的中间隔离带护栏。载着我的出租车师傅，大赞这道护栏，“大车不随便乱窜，开起来安全顺畅多了”。
只是，这项本是惠民的举措，可愁煞了大路两旁的石材厂老板们。
原来，石材厂的石材成品或半成品，均要由集装箱大货车运出去，再走水路或走陆路，运往全国甚至世界各地。一到订单到期发货时，一溜儿集装箱大货就停在大路两侧装车。因为有时候是多家合作，所以往往需要调头，再装，才能驶离。
这些大块头的货车原地一转身，难免横在马路中央。尽管可能对交通造成妨碍，但是总归还是便利。
然而，刚安装在大路中央的隔离带只在自然路口有豁口，在任何一家工厂门前都没有豁口！这意味着，集装箱大货要到很远的地方调头，这还不算，老板们开着小汽车回家，眼看家近在咫尺，却还得到很远的地方调头。
别看绕这点路，在生意人眼中，可能会绕走了生意。当然也愁坏了性情耿直渴望痛痛快快的山东爷们。
于是，就有了李翔口里的事，大大小小的石材厂老板托人找关系，希望莱州市市里能破例在自家门前豁道口子。
“某某给某领导打电话都不顶事，回复说一道也不能破例，否则就刹不住车了。”李翔继续传递着信息，几位老板难免有些失望，但是却也心里平衡了，想想又不禁高兴起来，“这样也好，大家都公平嘛！”
(二)
公平，在这个小城里显得颇为难得。
成年以前我所混迹的这座小城位于山东半岛西北部，西临渤海莱州湾，可谓依山傍水。
便利的交通和自然资源，使这里慢慢成为北方最大的石材工业基地。即使是我出生的莱州市夏邱镇沟刘村，已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农村，与工业相比农业占的比例少得可怜。
因而经济地位不知不觉将这里的人们划分成了三类：矿山老板、工厂老板和打工者。
矿山老板早在十几年前就脱贫致富，虽无法匹及煤老板，但是也富得流油。
说说工厂老板。前两年，一位工厂老板买了一辆斯巴鲁森林人，自称开着舒适、性价比高，于是这个小村里如雨后春笋一般陆续买了十几辆一模一样的座驾。
工厂老板娘则养活了镇上一条服装街，一家质量价位上乘的门店老板，经常打电话给我妈妈“我又以你名义买衣服了，你别说漏了”。原来，口碑相传，能保持这家店面同一款衣服即使价位高企，也能卖出几十件。
如此，经济上的差距愈来愈明显，1000多户的村子里，有100多家各种规模的石材厂，这些工厂老板的孩子则撒网全国各地，在北京、武汉、天津、西安等地经营着建材店，收入可观。
当地家长们对不听话的孩子总是恐吓：“再不听话，就让你回家搬石头！”
我的同学吴浩(化名)就留在老家搬石头了。只是，他并非因为不听话，而是父辈没有留下产业，他成了80后的“土著打工仔”，与其他成为小老板的同学比较难免心里冲击越来越大。
前几年，他并不参加同学聚会，这几年似乎也默认了这个事实，他说，“我现在就盼望着咱们村里一年四次分油、分面的时候”。
(三)
虽然经济地位造成某种不公，但是，镇上人们却有着强烈的公平观念：劳动绝对能致富。
同学缸子的父亲也没有石材厂，自然也没有本钱经营大买卖。脑子灵活的缸子初中毕业后，做起“中间人”的生意，在我家乡有个专属名词——配货人。实际就是给要发货的石材厂找车，把几家石材厂的货拼到一辆线路相近的货车上，洋气点说，也算是做着物流行业，风生水起。
实在没有活络头脑的大龙也发现了商机——洗车。虽然这活也累点，但是每家石材厂几乎都有车，有的大工厂老板一大家一人一辆，算这笔账的时候，大龙和他刚娶的媳妇满脸知足相。
当然，还有不少白手起家的老板创业史，流传在小镇上红火的饮食街巷间。
于是，过去几年间，每次回老家听到的都是莱州的房价涨到多少了，谁家又买房买车了。一度，小小的县级市，房价到了六七千，还得托人找关系才能买到合适的房子。
经济上的发展伴生而来各种事情，听到最好笑的一件事是：邻居家上小学的儿子临近春节反倒有时失眠，他认真地跟妈妈讲：“晚上睡觉没有切石头大锯嗡嗡的声响，我都难以入睡！”
我给小妹从北京捎新衣服也越来越困难，莱州市的商场牌子越来越多。小妹曾开玩笑地说，“我姐给我买衣服，就像北京的房价一样，价码上去就不能让它下来。”
(四)
在充斥着的种种公平又不公的小城里，这道绝不随意开豁口的中央隔离带，似乎传递着某种信号。
的确，家乡的石材产业经过20多年的粗放发展需要规划和转型。过于激烈的同质化竞争的后果是，压制了建材价格合理上涨的空间，也导致很多厂家长时间处于低成本运营甚至亏损的状态。自然，无法回避的问题是，面临着生态的破坏。
实际上，据我在镇上工商局工作的同学介绍，经营石材生意的工商执照越来越难以获得审批。李翔也去镇上开过很多次会议，官方号召小老板们响应政策，积极转型，至少在政府清理大马路时，不要把自己的石材产品堆到马路上。
听父亲说，镇上有些厂家已经引进了机械制造的技术，转型干起了机械生产，销量也很不错。
“你不觉得马路看起来舒服多了吗？”出租车师傅一路感慨。
有了隔离带的保障，车行一路顺畅，家越来越近，希望也越来越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