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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淼
蒋勋先生是一位多才多艺的艺术家,他精于翰墨丹青,擅长文字书写——在他那里,每一种艺术形式既是技艺的历练,更是一种沉潜人生的生命品味。他曾经说过:“我有一个梦,总觉得自己是一棵树,根在土,种子却随风云走去了四方。”在蒋勋先生的眼中,所谓“行走”云云,其实也是一种生命的修行。
准确地说,蒋勋先生的《路上书》,所收录的并不都是严格意义上的行走类文章,其中固然有一部分文章是在路上所写,但更多的还是有关生活、有关爱情、有关书画、有关性情的自省类文字。而书名“路上书”的含义,也更多地包涵人在历史与文化的中途之意,实际上指的是一种文化探索的意义,或者说一种对奔放的自由与个性,以及旺盛生命力的不懈追求和由衷向往。
行走并非一种状态,而是一种感觉。蒋勋先生对于“行走”的定义显然要宽泛、深广许多,与其说他追求的是一种行走在路上的生活状态,不如说他感受的是一种好奇与疑虑相互交织、喜悦与伤感彼此纠缠的生命境界。正像蒋先生所说的那样,行走其实是一种处处难舍、处处又都可以告别的高度浓缩的生命象征——它意味着萍水相逢的惊喜,自私放纵的快乐;意味着在简单中看到繁华,在幻象中看到真相;意味着在没有色彩的地方看到色彩,在没有生命的地方看到生命。更多的时候,生活并没有多少冠冕堂皇的道理可讲,它只是要求你的真诚参与和用心感受,你能够得到的幸福和快乐,也恰恰取决于你对生活参与和感受的程度。蒋先生以自己的文字呼唤那些超越庸常的偶然和意外,他以为,只有老惫的民族才会精神萎缩、面容模糊,将一门心思全部用在功名利禄上,从来不肯轻装上路。而人生在世的真实价值在于,既要站得高,看得远,过得充实而有趣,还应该拥有一些“酒醒何处”的生命率性,拥有一种任其流浪的生命出走的狂喜与好奇。
检点蒋先生写作这些文章的时代背景,可以明显地看出,曾几何时,政治的专制和自由的缺席,曾经是那一代台湾知识分子难以纾解的心灵郁结,而南朝心态下的“中国意识”对台湾本土文化的压抑,更是直逼他们的心灵,让他们中夜悲鸣,耿耿难眠。不过,即便在彼时的语境中,远望未来,蒋先生还是抱有一丝隐隐的忧虑——在日渐物化的时代里,在疾风骤雨般的变革中,他讶异台湾的青年们面容五官的模糊,个性的不清楚,以及生命力的萎弱;他“忧虑家乡的种种,忧虑它异常的繁华,忧虑它惊人的物欲,忧虑它在那繁华和物欲背后越来越趋浅薄的人性”。于是,他以自己的文字呼唤飞扬的个性,鼓励生命的流浪和出走——这一切,既是为了杜绝人性异化,也是为了让大家对未来奢华靡丽的世界保持足够的理智和清醒。
在台湾,蒋勋先生除了以著名作家和画家名世,他另外还有一个美学家的身份。所谓“美学”,我个人以为,其实就是一种美化人生的学问。蒋先生以“上路”为号召,以“行走”为修行,他正是以这种特殊的方式提醒我们,生命并不仅仅为了物质的丰盈和生活的舒适而存在,在某种意义上,美,才更值得追求。
《路上书》,蒋勋/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