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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见天日
几天过去了,没有人让马三立扫地或对他约法三章,领导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是叫他参加市体育馆欢送工宣队员的演出。他很意外而且激动地接受了,从中隐约感受到了新的变化与希望。但他仍然不敢过分放纵自己的想象力,几乎出于习惯地谨言慎行小心翼翼。节目是《精打细算》。赵佩茹病故了,新的捧哏伙伴是著名快板书演员王凤山。由于他在农村始终没有放弃练功,演出丝毫没有生疏的痕迹,观众席不时爆发出满意的笑声,一再要求加演小段。面对阔别已久的喜爱自己的观众,他当然很兴奋。可是当领导们上台接见演员的时候,他悄然躲开了。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否有与首长握手的资格,“躲”,似乎是处理捉摸不定的局面的最稳妥地选择。他不声不响地换下演出穿的大褂,匆匆穿过冷清的过道,乘无轨电车回家了。
热乎乎的小米稀饭,香油拌的咸菜丝,外加一个煮鸡蛋。惠敏坐在饭桌对面,关切地望着丈夫,一心想知道返津首场演出的情景。他却一言不发不紧不慢地吃着,似乎太饿了顾不上说话,其实什么味道也没有吃出来。他一时摆脱不了既兴奋又迷茫的复杂心境。从“四清”后期到疏散下乡,脱离舞台十三年了,他已经断绝“尘念”死心塌地务农度过余生了,不料又重操旧业置身于掌声与笑声的海洋里,这一切难道是真的?下一步又将如何呢?
那晚,他辗转反侧,彻夜未能合眼。
新的繁忙演出的日子开始了。他和新伙伴王凤山参加团里刚刚恢复的业务演出,报纸和剧场门前的海报都醒目地登出了名字,到处都大受欢迎。凡有他们出演的票成为剧场及团领导手中掌握的“紧俏商品”。其实,限于当时的形势,许多段子还没有解冻,节目很单调,观众趋之若鹜,一方面出于对马三立其人的关注,同时也因为相声这片土地荒芜得太久了,听腻了充斥“文革”政治口号的对口词、三句半和大实话之类演唱的人们,重新接触幽默艺术如春风拂面好不开心,毫不吝惜自己沉睡已久的热情和笑声,舞台上下都有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感。
那些日子,经常有同行、老观众到后台看望复出的马三立。一次在中国大戏院演出,侯宝林从北京赶来了。两位相声泰斗在“文革”中都有一番酸甜苦辣的体验,劫后重逢不禁感慨万千。关于他们在非常岁月中的情况,社会上曾流传许多生动的传说,如说侯宝林在被斗时戴着一顶自制的能放能缩的高帽,放开高若小塔,缩小则紧贴头皮,大煞批斗会的风景,并且在认罪时主动承担帝国主义和各国反动派的所有罪名,使批斗者罗织的诸多滔天罪行都如同小巫见大巫黯然失色一时词穷反成笑料;而马三立在牛棚里,被穷极无聊的造反派严令讲笑话供他们开心,不讲绝不放过他,结果他讲的是父子二人下棋,儿子的棋路实在厉害,几十个回合过去,父亲的车马炮卒都过不了界河,无奈,只得告饶:“孩儿呀孩儿,你就让我过去吧!”造反派听后好几天才幡然猛省大彻大悟原来马三立“很不老实,很恶毒”……这些带有很大杜撰成分的笑星轶事传遍街头巷尾,而且每个传播者都讲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听者也宁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也许,故事的真实程度并不重要,令人难忘的是它们所反映的群众对“四人帮”一伙的仇恨、蔑视,还有笑星在人们心目中的位置,以及那长久魅力所激起的厚望。
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