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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辰三月,我骑着那辆旧自行车到曹庄子花市去。不远,二三十分钟的路,有春风作伴,杨柳拂尘,车轮也转得快。以前常常挤公共汽车,没有座,只好站着。倘若买了花,放在哪里都怕人碰着。骑自行车方便,上车就有座,还可以饱览沿途风光,别提有多么爽。这次去花市,就买了两盆花,一盆马蹄莲、一盆榕树盆景,放在车把前边的车筐里,一路顺风把家还。
马蹄莲开了。两朵。一朵高高地昂着头,受着绿叶的簇拥而浑然不觉;一朵则深深地藏在茎叶间,与蓬蓬勃勃的绿色耳鬓厮磨,如未出深闺的少女。花儿洁白如薄薄的蝉翼,花心长出嫩黄的拴马桩似的花蕊。细细的香气让风吹散了,我闻不着,都撒在身后的路上了。我正惋惜呢,冷不丁听见一阵嗡嗡声,有一只蜜蜂已经落在了花蕊上。
“蜜蜂正采蜜呢,”我想,“不能打扰它。”我把车速慢下来,索性停住,让它尽情地安安静静地劳动,为人类的生活增加香甜。可车刚停,它即飞去。我骑走了,它又跟来。如是者三。我不再停了,只是慢慢地蹬,任它在眼前上下翻飞,在身前身后恣意缭绕。我知道,只要你不惹它,它是不会蜇人的。有一只蜜蜂跟着,我惬意,满足,感到特别幸福。
这种感觉一直笼罩着我,我想起我的童年。那时候,我爱到山上玩,南山、东山、孛孛山,哪座山都去,哪座山都留下了我的脚印。一到春天,山花开了,苹果花开了,还有桃红李白,紫荆银槐,到处是花的海洋。我跟着蜜蜂在花间飞,常常忘了时间,但不管回来多晚,我也要带回一束山花给母亲。母亲说:“一个男孩子,怎么就这么爱花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爱花。小时候爱看花,长大了爱养花,及至老态龙钟,居然一年不上几回曹庄子买几盆花,就觉得生命里少了些色彩。也许是老天爷知道我的性情,垂顾我这个不是花痴的花痴(我不会侍弄它,成活率太低),我的居所先是在河东,再到和平,最终落户南开与西青交界的南运河之滨,一点一点地向曹庄子靠拢。我知道我脚下的这片土地,清朝中叶以降,便是天津城西有名的花乡。最繁盛时,此地以查为仁的水西庄为中心,以南运河为依傍,周边数十村花厂遍布,户户种花。曹庄子即其中之一。水西庄有一个诗人叫汪沆的,留下《城西花厂》一诗:“重红复翠接村畦,比屋都居花太医。剧爱小园蜂蝶闹,篮舆日日挂偏堤。”再现了小园花事的兴旺景象。其实小园之景,亦含曹庄之致。随着晚清的式微,花乡不再;民国战乱,花市渐渺。城市化的脚步使小园、大园相继陷落,唯有曹庄子一枝独秀。它独立中北,继往开来,与时俱进,更上层楼。不说别的,单是那五彩斑斓的欧陆风格的花市大棚,花砖铺就的步行街,已足可与和平路、小白楼媲美。当今西青学者李中立诗云:“津门花卉属曹庄,莹白如玉夜来香。穿街走巷提篮卖,一枝香玉满庭芳。”肯定了曹庄花市的历史地位,实际上也是它今天的写照。要不,中国花协怎么会冠其名曰“中国晚香玉之乡”呢?可惜季候未到,我这次没有买到晚香玉。
爱屋及乌。爱花自然爱曹庄子。感情的联络历久而弥新。小外孙女融融两岁的时候,我和老伴及女儿一家就喜欢带她到曹庄子去玩儿。大人们看花买花,小融融也跟着凑热闹,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像一只小蜜蜂飞来飞去。她有时也买花,买回来总不忘给花浇水。一下子浇多了,水从盆底流出来,融融就乐,连说:“尿尿了,尿尿了。”那小脸儿真的笑成了一朵花。小孩儿如此,老年人也不例外。去年冬天,我的姐姐姐夫从老家普兰店来。我知道姐夫喜欢养花,而且是能手,就让儿子驱车拉他去曹庄子,看看天津的花市,回来后,竟是赞不绝口:“哪是个庄子呀,比咱普兰店(市)还漂亮。花也多,全国全世界的花都在那里。”
听到如此赞许,我真为曹庄子骄傲。曹庄子,天津的花泉。它涌流出来的,是美,是温馨,是和谐,是甜蜜。蜜蜂跟着我,我跟着曹庄子。我也是一只蜜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