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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那是个清冷的初冬夜,我独自走在家乡熟悉的小路上,这里的一切都让我安心极了,即使这次匆匆赶回来是为了奔丧。习惯性地抬起头,夜空比秋天更湛蓝和高远了些,我是想望星的,却不料目光在繁星满天下倏地黯然失色。眼神撞见亮晶晶的大大小小的星斗的瞬间,心,凝固了。
明亮的夜空下总难见到星星的踪影,许是因着夜晚的月格外明亮,于是那一片繁茂的星空让人特别怀念。
那一瞬,我将自己托付给了她们,像是身体里的某一部分飞升到了她们中间,又像是她们在一刹那全都垂坠进了我的灵魂。有多久了,没再见到过如此满天的繁星,无论多小的都能让你一眼看见,甚至听到那颗星上有人在轻轻漫步,心跳得如此安然。我就在这极短暂的交会时也对她眨了眨眼,赶走了冷清的初冬。
很奇怪,这时我并没有悲伤。没有想象着刚刚辞世的奶奶会不会还有什么留在人间的遗憾,没有将过往一幕幕与奶奶相处的画面来回上演,我只是觉得她还没有走,并非出自难以割舍亲情的一厢情愿,而是有种安详又熟悉的感觉将我悄悄覆盖。我告诉自己,奶奶已经走了,可即使这样我依旧不悲伤,仿佛这是春天的某个夜晚,奶奶拄着拐杖和我一起站在院子里看星星。
生命的脆弱在亲人离开时总显得那样突兀,不给你半点虚情假意去偷懒的机会。每送走一个亲人我们都会静静地感叹,即便感叹与生命相比是那样微不足道。我的心忽然很想留住一种东西,仿佛它能给我的回忆添上最简单却又足够丰富的一笔。于是晚饭后,虽然妈妈担心我车马劳顿的辛苦让我先回家休息,但我执意留在了灵堂,我的亲人们都在这里,大家是为了送奶奶最后一程。
凝重的心情在哭累了的某些瞬间会悄悄休息一下,语言就在这时随意地交流些什么。我一直坐在最角落的地上,手肘撑着膝盖,时间仿佛一下子退回到了小时候。我的童年有一大堆亲人陪伴,那时他们都还年轻,忙碌一天之后大家总喜欢凑在一起聊聊天,就像现在,叔叔、婶婶、姑姑们或围坐在奶奶的遗体旁,或在隔壁的屋子稍事休息,间或聊到从前,我只在一旁听着,像当年乖巧懂事的五六岁的娃娃。可突然间,我就觉得自己像在看一部再不会重演的人生电影,每一个独一无二的角色都那样地无可取代,我迫不及待地将他们每个人的脸都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个够,耳朵莫名地失聪了。终有一天,他们会一个接一个地离我而去,他们脸上的皱纹就是最好的证据,还有他们渐渐慢下来的脚步以及佝偻了的影子。所以我要在这一刻陪着他们,不给下一秒便可能永远失去的又一个亲人多留一丝遗憾。今晚之前的无数个与家乡、与亲人有关的记忆像要撑破我的心一样往复迂回,我将脸侧过去,擦泪的袖口冰凉。
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说人间死去一个人天上就会有一颗星星坠落,那时曾天真地担心如果人死光了,夜晚的天空会变得单调得可怕。后来才知道,星星也有生死,正如人世间的生命,每一天都有人离去,同样也有人到来。
在一年年叠加岁月的过程中我们不断地演练面对死亡的勇气,它无法像抬头看星星那样从容而简单,却真实地告诫我们生命的不可逆转。从生到死的过程被我们定义为人生,于是我们竭尽所能去擦亮这唯一一次在人间行走的机会。而唯有珍视生命,它才能像满天繁星般熠熠生辉;唯有珍惜存在,我们生命的星空才能越发地璀璨夺目。一生只能走一次的路就是我们有生的年华,其中不乏雨雪交加,不乏阴云密布,我们温暖的眼神就是和暖的阳光,会照亮亲人朋友的脸庞,给他们以微笑的力量,也会带来美丽的星空,给生命以美丽的向往。
奶奶走了,但她的生命依旧有我们延续,就像星空,暗下,又亮了。
文/高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