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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故台
□裴毅然
抗战期间,重庆茶馆很多特色,值得一叙。当时,没有电脑电视,更无手机,收音机都是绝对高档货,信息来源主要靠报纸,此外就是聚会交谈。看场电影与话剧,也是不得了的文化享受。人毕竟是群居动物,尤其青年学生,没有聚会之地,无异于一种看不见的惩罚。
沙坪区、磁器口一带茶馆连片,门口排满竹制躺椅(美国人叫“沙滩椅”),总数达数千张。每当夕阳衔山,家家客满。茶馆十分别致,柜前通常放置十几把大型铜水壶,一字排开。后门篱边,则置溺桶七八只,也是一字排开。水壶与溺桶之间,茶客川流不息,多为蓬头垢面、昂然自得的青年学生,一肚皮“不合时宜”的牢骚,只恨生不出苏格拉底与柏拉图的大胡子。
诸公茶余溺后,伸缩乎竹椅之上,打桥牌、下象棋,或张家山前、李家屋后,饮食男女、政治时事,粪土当朝万户侯。乖乖,身在茶馆,心存邦国,眼观世界,牛皮无疆!自封“卧龙岗人、“散淡居士”,有时牌打够了,饮食男女腻了,尚有余力,便切换题目,谈谈学问,出现不少“茶博士”。臭味相投,则交换心得,你吹我捧,相见恨晚!名校与一般学校之间,学生很在意的,总要议论一二,争论三四。一位非名校生揶揄:“进去比他们(非名校生)好,出来比他们差!”另一个附和:“谁说不是呢?不入他那个校门,难不成就是蠢才了?”若是论得面红耳赤,互骂封建反动、法西斯过激,不欢而散。三朝重逢,茶余溺后,再见高下,来日方长。
几十年后,这批沙坪旧侣,皆为国家栋梁、人中精英。唐德刚先生说:“笔者在海外教书,算来也二十多年。所参与的各种民族、各式各样的学术讨论会,也为数不少。但是那些‘会’就很少比我们当年沙坪坝上的茶馆seminar(研究班讨论会)更有才气,更富智慧!”
茶馆对联:“空袭无常,贵客茶资先付;官方有令,国防秘密休谈!”
茶馆里有许多高人名士,中央大学就喜欢上茶馆聚谈,还引经据典说是希腊先贤苏格拉底也游手好闲,专门上茶寓酒肆吹牛皮,谈政治讲哲学。据说,苏格拉底批评政府太民主,希腊民主法庭以280票对220票,公请他喝毒药自裁。
如今,重庆茶馆今非昔比,装潢更是现代新潮,决不会溺桶屋后伺候,只是一代名士何处去?山城依旧枕江流。说到底,人的因素第一,茶馆平平,有仙则灵。
裴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