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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庆
网上还在热议90后打工者的“激情”杀人。这是“激情”杀人的又一典型案例。非“激情”二字,不足以透出事件的诡谲、残酷和“失心人”行事的莫测难料。
存在主义哲学指出,人生存的世界乃是情绪性的世界,人在情绪中开放着自己生存的世界。正因为如此,在情绪中的人总是容易被可怕者、可爱者、可恨者这些“他者”引出“我自己”,而向“世界”沉沦。搬运工马金库因为不满老板娘让他帮忙照看孩子,持斧将她及其两岁的儿子砍死。在法庭上他无多辩解,只求速死。而且,他还在微笑。马金库的“微笑”此时在敞露着什么?是强撑着做给在场的人们看呢(让人想起“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那句昏话)?还是他根本就感情冷漠,抑或他当真有一种“自我实现”的窃喜?无论你觉得这事多么不可思议,马金库的微笑里就是有着窃喜,一种终得“解脱”的窃喜。可悲就在这里。一个20多岁的90后,却视杀人夺命为完全无所谓,以终得“了断”自己的生命为遂愿,他胸腔里装的是怎样一颗冷透的心!
马金库的悲剧是一个典型的现代人的悲剧。在这个悲剧个体身上,体现了一种生存与精神困境。
首先是爱的匮乏。“习性学之父”康拉德·洛伦茨指出:“我们这些生活在人口高度密集的文明国度或者大都市中的人类已经丧失了普遍的、发自内心的而且温暖无比的人类之爱了。”马金库先后有两个母亲、三个父亲,他的童年被家庭的不断重组“切成了碎片”,不但失爱还被后父继母虐待,“多余的人”的处境,使他无以打从“心”上认同和植根于人世。随着失学和继之而失恋,卑微的打工生活徒增繁忙和厌倦,走向社会也未能使他觅得温情与寄托。在案发之前一日和当天,他曾有意无意“吐露”了厌世的信息,而耽溺于繁忙的人们听而不闻。马金库的斜视和有些耳聋是后妈用扫帚把他打的,他学习成绩优异而继父却不愿供他继续读书,同样是因为他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诸如此类,足以轰毁一个孩子对人的信心,又遑论热爱人类。
其次是父亲的缺位。马金库6岁的时候,生父为了“几块钱的事”将朋友杀死,结果被枪毙了。继父从不曾把他视同己出,所以谈不上对他有什么引领和教导。现代的孩子在其教育成长中,大都有着共同缺陷,即常年圈在形同真空的“同龄人”环境(学校)里,被动地做着“灌输”型书本知识的学习,四体不勤,心无旁骛。他们没有优质的榜样,更缺少身体力行教导下的生存、生产实践。其“驯化”后遗症之一,便是“人格的持续幼稚”,人已成年,心智却远不够成熟。为什么现在的大学生、打工者中自杀频发,小小不顺的事都能弄到跳楼?虽成年而实幼稚,成事不足,败事轻生,这种“成年幼稚病”应居其一。还有就是“脆弱”。我们今天的人类已没有真正的天敌,空前地超强超大超能量,然而作为其中一员的个体,却以其主体性的被耗竭和剥夺,变得日益单薄和脆弱。心理的脆弱最成问题。马金库只因老板娘说了一句“你是打工的,要你哄你就哄”就顿时怒从心头起,抄起斧头就向这个女人砍去。
马金库的精神状况有其个别性,也有作为一个现代人的一般性。这种一般性,诚如雅斯贝尔斯所指出的:“一个人在今天的所作所为只能是目光短浅的个人的作为。的确,他有职业,但是他的生活缺乏连续性。他所做的事固然有意义,但一完毕便烟消云散……这种生活的基础在于忘却。他对过去与现在的视野缩小到了如此地步,以致除了赤裸裸的当前以外,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存留在精神中。因此,生活就按其常规进行,没有记忆与预见,缺乏那种可以通过有目的地、抽象地关照在这架机器中所扮演的角色而获得的活力。”这里所描述的的确是现代打工者的生存与精神的状态,它所隐含的警示是:这是没有根基的浮萍一般的生存。
一如船必须装上足量的压舱石与舵,才能够不惧风浪,掌握航向;人在其艰难的生存历程中,也要向其“心”浇铸情理本体,奠基于情,导向以理。而一旦心灵空虚,人就会变得极其脆弱。马金库的悲剧给我们的教训是:脆弱的“失心人”随时会毁于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