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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山人是中国美术史上的一位划时代的人物,其独树一帜、个性鲜明的艺术风格启迪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有西方艺术评论家谓其作品具有强烈的现代感,是传统与现代意味的完美整合,正合乎所谓天人合一、返朴归真、物我两忘的境界。
八大本名朱耷,谱名由桵,为明王后裔,清初画坛“四大高僧”之一。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要饭起家,朱家自一统天下历经若干代,到了“由”字辈,即朱由检(崇祯)、朱由桵这代时,这个乞丐之家终于羽化出了贵族。八大以及稍后的石涛,都是明朝贵族,然而,他们生不逢世,时运不济。清军入关,大明王朝春花秋月不再,故国不堪回首。崇祯在煤山自杀前赐诸后妃自杀,还刺伤女儿令其自尽,并发出“勿复生于帝王家”的浩叹。也许是因了这个特定的亡国背景,成就了八大山人独到的艺术风格。对中国书画艺术而言,那便是“国家不幸画家幸”。
说到八大山人,人们无不想到他身上的遗民情结,作为亡国臣子,他内心苦楚。因了这个情结,他用绘画这种无声的表达甚于任何一种反抗。八大山人画风古怪,气氛冷漠,大多数是隐喻画,主要传达一种心绪。这种心绪隐喻画与有所指的政治隐喻画有所不同,它更富有美学意义。八大将中国绘画美学中重写神、重写意、重文学趣味的传统发挥到了极致。他的山水多取荒寒萧疏之景,剩山残水,仰塞之情溢于纸素。后来“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在评价八大的艺术时发出了“横涂竖抹千千幅,墨点无多泪点多”的感慨。但是,我认为八大的每一滴泪都没流出来,它们渗在了坚硬的骨头里,表现在他神奇的笔锋里。
他笔下多残荷独鸟,冷雪寒枝。就连本是形影不离的鸳鸯在他笔下也是茕茕独立。有一幅画你感觉不知从哪里伸出一枝干枝,上面立一孤独的鸟。他笔下的鱼有的仅仅一尾,无水无草,空旷无边。那鱼和鸟时常翻着遗世独立的眼睛,而且有时眼睛极不规则,甚至是方的。自然界没有这样的鱼也没有这样的鸟,但人们能接受他的表达,那鸟那鱼那一只只翻着的白眼,看得你头皮发麻,感觉它看透了自己身上的俗昧与不堪。孤枝、独鸟、寒水、冷鱼、白眼这些意象常出于他笔端。试问,谁曾这样美丽地孤独过?
八大山人的画作给人一种空灵、无所凭依、孤寂、清高脱俗的感受,他的用笔凝练,惜墨如金,但每一处的落笔都是恰到好处,不多不少,恰如黄金分割。他把中国书画计白当黑的手法发挥到了极致。其中,空灵、静寂的观感折射出了八大山人心中的禅意。平庸的孤独表现在艺术上是痴呆,但他画中的东西在孤寂中见精神,一种狷狂孤傲的不合作精神。八大的画虽孤,但却不让人感到消沉。相反,是某种暗自贲张的力量。一个画家能把自己的心画出来,以至于几百年后,甚至几千年后,让观者无不心有戚戚。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境界。八大的每一幅画里似乎都潜着一个分明的自己。难怪白石老人曾有诗曰:“青藤(徐渭)雪个(八大山人)远凡胎,缶老(吴昌硕)当年别有才。我愿九泉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这是对八大山人艺术成就的无上褒奖。
八大晚年作品《竹石鸳鸯》中那一对鸳鸯已经走到了一起。这是否是其悲观主义人生观在佛法的悟化中得到舒缓和改变呢?我常暗自猜度。
最后,我想这样总结八大的艺术人生:残山剩水写山河,枯枝败叶绽奇葩。
□银川闵生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