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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悟
-李晓
生活在一个太熟悉的地方,却常常遍布在心的,是一种陌生疏离的感觉。就好比有一天,我突然想不起爱人的面庞了,这让我有短暂失忆后的迷茫和恐慌。
我长久地凝望着厮守多年的一个人,一棵树,一块石头,却发觉其实真不属于我,这些出现的事物,只是作为我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一个佐证,总有一天,我们会在彼此的目光里走散,消失。你和那样一个地方朝夕相处,自以为烂熟于心了,可你到底又知道它多少,谁又是谁的参照物?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人这一辈子,真正经历者,也是寥寥,很多东西,只是内心的风云涌动。
趁着天上的风云滚动,我离开这熟悉的故乡,故意扭转过头去,不去看别人的眼睛,不去回忆那些熟悉的气息,一头扑入那陌生的世界,像水流入了水,哪怕就是在他乡做客,却不知不觉又成了主人。
当我乘坐飞机,从故乡城市上空飞过,天上那些流云,又仿佛是追随我而来,和我一起去和风相逢的。从机窗望出去,夜里蓝空中的星星,也仿佛是目送着我的眼睛。我从飞机上俯瞰大地,那些山峦河流,又把我的目光打开,薄饼一样摊开在心里。我这个平时笨拙的口吃者,突然忍不住想喊出声来,亲爱的城市,亲爱的人,原来我是深深爱着你的———我与他乡去赴一次约会,又多像一次胆怯而又激动人心的“偷情”啊。
那天去泰山,我埋下头,一口气登上了泰山顶峰,看到满山烂漫如云霞的海棠花,心跳得厉害。我总觉得,我是在前世的哪一个村庄,哪一座山峰,曾经看到过这绯红如云的海棠。那么我今天的到来,就是为了今生和前世的相遇。
在青岛,在威海,在烟台,在大连,这些海边的城市,每到下午,总有海雾徐徐升起来,把大片大片葱郁林荫掩映下的城市,笼在一层或淡或浓的海雾中。每一块城砖,都在被海雾浸泡,每一片树叶,都在被海雾润湿。我来到海边,寻找海雾的源头,海水喃喃着扑向我,像是在喊我,像是我在这异地腾空而起的乡愁。而我不相信,这些城市,就不是我“前世”的故乡?故乡在我的一生中,它是扎根的,而当初大树的种子,它的祖籍和故乡呢,在哪儿?
当一个人到了异地,把心腾空和过滤了一遍,你真正在乎的东西、或者是理想的场景,会海市蜃楼一样浮现出来。一个人的大脑,有100多亿个神经元,也就是银河系的星星那么多,但其实大多是沉睡着的,一旦唤醒,可以把一个世界都搜索进来。
而当一个人像风一样飘荡到异乡,你和异乡人事景物的相逢相遇,是一种神秘的磁场,也是命运和命运的一种轻轻相拥。一切,都别来无恙,却又是沧海桑田。
而当我从一场他乡的梦游中回到故乡,再次和故乡的景物相见,看见那条河流,那幢楼房,我忍不住张开双臂,想抱一抱我身边拥有的一切。但我始终不愿承认,我在他乡,是一场流浪,虽然我在蓬莱,和那些望眼欲穿的人一样,终没有等到一次云上的海市蜃楼。
李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