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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村的石牌东街,繁华、热闹。街边、道旁都是店铺,巷口、拐角尽是小贩,卖肉卖菜的,修车缝衣的,他们满怀殷切的目光望着穿梭如织的行人。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边上,有这么一个两米见方安静的角落,一张矮小的板凳上,坐着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她衣着过时却干净简洁,憔悴的面容透出些许秀气,干枯的头发蓬松地盘在脑后,因为忙碌,额头上的汗水浸湿了散落的发丝。女人左边摆着一台补鞋的小机器,机器旁竖立着一块小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修鞋、擦鞋,兼修箱包雨伞。右边摆着一个小木箱,木箱里堆满了修鞋用的各种工具及材料,旁边的几张小凳子上坐着几个等着修鞋的人。
衣着性感的小姐递给她一双高跟鞋,一再地嘱咐:好几百块的鞋呢!要补好一点!她接过鞋子仔细端详,很快便向小姐拟定了修鞋方案,得到许可后,她粗糙又粘满胶水污渍的双手在鞋子与工具之间来回穿梭,因为用力,眼角和嘴角的皱纹也变得愈加深刻起来,仿佛一道道岁月的痕迹,在汗水里不断地延伸。
不稍片刻,女人脸上的皱纹便舒展了开来。小姐翻来覆去地把鞋子看了几遍,还用手拉扯摇晃了一番,又把它穿在脚上跺了几跺,方才高兴地付钱离开,走了几步又回过来,对修鞋女人说:阿姨,您的手真是神了!穿起来比新鞋舒服多啦!下次姐妹们有鞋坏了,我叫她们都来找您。
一个背着挎包的胖男人在她旁边坐下,吃力地用双脚相互蹭脱皮鞋,庞大的身躯压得凳子吱嘎作响。女人默默递过一双拖鞋,捡起皮鞋置于膝上,先用干布擦掉鞋上的污渍,继而打上鞋油,用毛刷均匀地刷遍鞋面的每个地方,再用柔软的棉布细细地打磨擦拭,动作虽然轻缓,但从她抿紧的嘴唇可以看出,擦鞋也不是毫不费力的功夫。不一会儿,皮鞋在她手里便焕然一新。见胖男人哼哧着粗气,艰难地弯腰穿鞋,遂蹲下去帮他把鞋穿好,慌得男人忙起身道谢,掏出十元放在箱子里,说,不用找了!女人低着头不住地道谢,却始终不敢抬头看一眼那衣着光鲜的主顾。
我忽然想起家里也有几双坏掉了却还舍不得扔的鞋子,忙满怀期望地回家拿了过来。修鞋的摊档却已不在,旁边卖猪肉的大哥指着一条巷子说,她接女儿放学去了,你可以去家里找她,最里面的一个楼梯口就是她的家。
顺着昏暗潮湿的巷子往里走,这里的天空变得遥远又深邃,只有一条毛巾的宽度。门上挂着锁,我正犹豫着是否往回走,却见她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出现在巷口。女孩蹦蹦跳跳、唧唧喳喳地讲着学校里发生的趣事,讲到高兴处,母女俩都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是那么爽朗,与刚才佝偻在小矮凳上面无表情地忙碌着的女人简直判若两人。
一个狭窄的楼梯口就是她所谓的家,我不得不佩服房东的精明与刻薄,赚钱的伎俩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楼梯下方,隔出一个伸手触墙的单间,三四平方米左右的屋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是物有所需,每月一百五十元的房租,便成了她们母女俩的容身之所。
她搬了张凳子给我坐下。我说:我的鞋子不是很贵,能修就修,不值得修的就扔!她说:鞋子不分贵贱,穿在脚上舒服才是最好的。我问:你们娘儿俩过得这么艰难,孩子他爸去哪了?她眼眶一红,良久才颤抖着嗓音讲起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是湖南人,今年才三十五岁,女儿八岁,在这里读小学二年级。如果不是五年前的那场厄运,她现在还拥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丈夫在一家煤矿上班,月薪也有两千多元,她在家里带着女儿,耕种着几亩水稻,服侍着体弱多病的婆婆,虽然有点辛苦,但夫妻恩爱,看着乖巧可爱的女儿一天天长大,日子也过得和美舒心。谁又能够想到,那个杀千刀的老板心比煤还黑,滥采滥挖又不加强安全措施,造成大面积塌方,那天开心出门的丈夫就再也没有回来。哭晕过去几次的她躺在床上,几天几夜粒米未进。悲伤过度的婆婆也病情加重,办完儿子的后事不到一个月,竟也撇下媳妇和孙女,追随儿子去了。
刚来广州谋生的那段日子,她带着女儿颠沛流离,白天拾荒换点钱,夜晚露宿在广场、天桥底下。后来碰到一个准备返家的老乡,见她可怜,便教会了她修鞋的技术,给了她这副修鞋的行头。加上女儿也到了该上学的年龄了,便在这里寻了个便宜的落脚之地。
我在为她的悲苦遭遇而伤感,她却望着正在做功课的女儿笑了,说:女儿很懂事,学习一直是班上第一名,再苦再累,我也不能倒下!
这时,卖猪肉的大哥走了过来,递给她一袋猪骨,说:卖剩下的,炖点汤,孩子需要营养。她连忙起身掏钱,卖猪肉的大哥已快步走了老远。我明天一定要给他钱,她说,接受了别人的恩惠,就有话柄落在别人嘴里了。
是啊!寡妇难,家里没有了男人,别人的眼光就像扫描仪一样,时时刻刻审视着你,无常的变故已经让她成了惊弓之鸟了!
她送我到巷口,一阵凉爽的风迎面吹过,她散落的发丝在随风飞舞,我忽然觉得,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姚晓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