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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鸿铭,尊者称其为“怪杰”,鄙者谓之曰“怪物”;且看他周遭的名士们对他的印象。 “北大顶古怪的人物,恐怕众口一词的要推辜鸿铭了吧。”(周作人《北大感旧录》)
“在清末民初一位以外国文字名满海内外,而又以怪诞见称的,那便是辜鸿铭先生了。”(罗家伦《回忆辜鸿铭先生》)
“鸿铭亦可谓出类拔萃,人中铮铮之怪杰。”(林语堂《辜鸿铭集译〈论语译英文〉》)
“以茶壶譬丈夫,以茶杯譬妻子,故赞成多妻制,诚怪论也。”(梁实秋《辜鸿铭先生轶事》)
“这个怪人,谁能跟他比呢!”(凌叔华转述洋名人的话《我所知道的槟城》)
“怪物”之谓,是1911年10月25日辜鸿铭致《字林西报》的保皇信发表后,中文报纸译载时,在标题中赠予的嘉名。
在西方人眼里,辜鸿铭与印度的泰戈尔不分仲伯,被视为东方的代言人、圣哲,更有甚者说“到中国可以不看紫禁城,不可以不看辜鸿铭”。而在国人的眼中,历史留给他的境遇是何等尴尬。他那根辫子是“顽固”、“保守”和“怪诞”的象征,本人亦成为任人讥嘲的小丑。他自诩“是老大中华的末了一个代表”。他曾幽默地对凌叔华说他是“生在南洋,学在西洋,婚在东洋,仕在北洋”。今有好事者,说他“教在北大,扬我中华”。
成长史
辜鸿铭(1856—1928),名汤生(Tomson),又名立诚,自称慵人,别署汉滨读易者、冬烘先生。福建同安人。生于南洋马来半岛的槟榔屿。曾祖辜礼欢是富甲一方的种植家,于英人占领该岛时,以华人身份被委任为地方政府首脑。祖父辜龙池供职于本岛英政府机关。父亲辜紫云不喜从政,在英国人布朗的橡胶园担任总管;母亲是葡萄牙人。其父辜紫云中国传统文化意识极强,家里常年供奉祖宗牌位,逢年节必定祭祀,给儿子起名字也是按族谱排序。辜鸿铭后来说:“我之姓‘辜’,考其姓氏由来,祖先最早必定是些罪犯(‘辜’,在汉语里有‘罪’的意思)。但这并不足引以为羞,如果你数典忘祖,那才真正可耻!”
父亲辜紫云为人精明能干,善于管理,又特别忠于主人,深得布朗夫妇赏识。恰布朗夫妇膝下无子,便将辜紫云的次子辜鸿铭收为义子。辜鸿铭混血儿的特征明显:黑眼睛泛蓝光,黑头发微发黄,白皮肤高鼻梁。天赋异禀,聪明过人,自幼受东西文化的熏陶和影响。辜鸿铭挟天时地利人和祥风,如虎添翼,终成大器。
岁月如流。义父布朗年事已高,因思乡心切,决定带辜鸿铭回苏格兰去。
临行前,父亲辜紫云在祖宗的牌位前摆上供品,令辜鸿铭焚香跪拜,并语重心长地告诫他:“不论你走到哪里,不论你身边是英国人、德国人,还是法国人,都不要忘记,你是中国人!”还摸着他脑后的小辫子说:“第一不可信耶稣教,第二不可剪辫子。”父亲的话,让中国根深深地植入辜鸿铭的心中。
1867年,十一岁的辜鸿铭随布朗回国,他们的老家在苏格兰的故都爱丁堡。
爱丁堡,人称是“欧洲最美的城市”、“北方的雅典”。她的美除自然风光外,更因她是座文化底蕴深厚、名人辈出的城市。
英伦岁月,少年辜鸿铭头上拖着小辫子,一次他上男厕所,硬是被管理员拽出,塞进女厕。这倒也罢,令他更不能容忍的是被洋人嘲弄。街上的孩子总是冲着他喊:“看哪,支那人的猪尾巴!”因有父训在先,他不得不忍受屈辱。这压抑、愤懑,无形地埋植了他对西方人的尖刻心理和对中华帝国崇拜的种子。
有趣的是,一次他偶尔结识了一位英国姑娘。
那姑娘可爱、淘气,竟玩赏他的小辫子,并说希望他送给她。辜鸿铭好胜,一时兴起,把父训丢在脑后,操起剪刀,喀嚓剪下,真的送给了那位姑娘。
布朗对辜鸿铭寄予厚望,精心地为他设计人生蓝图。为了让辜鸿铭学好语言,他认为最好的捷径是背诵世界名著,首先从弥尔顿的《失乐园》开始。这部六千五百行的无韵诗,辜鸿铭很快就攻下,然后,布朗再给他讲解诗意。继之再背莎士比亚、歌德和卡莱尔的著作。同时,布朗请来家庭教师教他数学、物理和化学等自然学科。
经一番寒霜苦,辜鸿铭终于以优异成绩考取了爱丁堡大学文学院。
爱丁堡大学是英国著名学府,哲学家休谟、小说家司各特、历史学家卡莱尔、生物学家达尔文都毕业于此。
辜鸿铭求知欲极强,义父布朗望子成龙,多次带他拜见老朋友、校长卡莱尔先生。
“‘现金的王国’,是人民贫困的根源。”“如今的西方是‘混乱加上一条枪’。”卡莱尔先生这些抨击西方社会的警句格言,辜鸿铭铭诸心版。他尽情地咀嚼大师们的智慧之果,滋补自己。尤其是卡莱尔身上的强烈批判精神、尖苛的词锋注入了他的灵魂,影响了辜鸿铭的一生。
盛世难逢,名师难遇。辜鸿铭亲聆卡莱尔的教诲,并受赏识。他更潜心于学业了,攻克了希腊文、拉丁文。他的智慧的火花随之在生活的撞击中迸发出来。有一次过节,他在宿舍里摆上香烛祭祖,并念念有词。房东英国太太见之,指着桌上的供品揶揄他:“你的祖先什么时候会来享用这些酒菜?”辜鸿铭回敬道:“在你们的主听到你们的祷告声,你们的先人闻到你们孝敬的鲜花香的时候吧!”
他另一次小试牛刀是在公共汽车上倒拿了报纸。身边的英国人结伙放肆地嘲笑他:“喂,看这个乡巴佬,根本不懂英文,把报纸倒着拿还装得挺像。”辜鸿铭等他们嘲弄够了,用流利的英语淡淡地说:“英文这玩意儿太简单了,不倒过来,实在没意思。”窘得一伙人瞠目结舌。少年辜鸿铭便学会用智慧和知识还击那些高傲的西洋人,维护中国人的尊严。
1877年,二十一岁的辜鸿铭获得了爱丁堡大学文学硕士的学位。他拥有一手纯正的维多利亚时代英文,孙中山先生曾说:“我国懂英文的,只有三个半,其一是辜鸿铭。”林语堂后来也誉辜氏“英文文字超越出众,二百年来,未见其右”。
毕业前夕,父亲辜紫云在槟榔屿去世,为了不影响儿子的学业,家人致信布朗保密。布朗对辜鸿铭的呵护是精心的,爱丁堡大学毕业后,又送他到德国莱比锡大学学习土木工程。仅一年时间,辜鸿铭便获土木工程师文凭。课余,他精研德国文学、哲学经典。三十年后,蔡元培到莱比锡大学求学时,辜鸿铭在德的声名已如日中天。四十年后,林语堂到莱比锡求学时,辜的著作已列为哥廷根等大学哲学系学生必读书了。其名之盛,无中国人比肩。
莱比锡大学毕业后,辜鸿铭又至巴黎大学留学。令他吃惊的是义父刻意将他安排与巴黎一位名妓作邻居。目的是让他不仅学法语,更重要的是让他借此之便了解更多的人情世故。辜鸿铭在染缸中领略了出入名妓府的政客、军人、富商们的伎俩,练就了“金脸罩,铁嘴皮”的硬功夫。他与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就是在此相识的。
此时,辜鸿铭获文、哲、理、神等十三个博士学位,会操九种语言。他在德国人举办纪念俾斯麦百年诞辰会上所作的即席演讲,博得一片喝彩。他还会用拉丁文作诗。民初上海愚园路廊壁上镶嵌的拉丁文的诗,系辜氏手笔。
辜鸿铭的语言天才大大地提高了他的身价,增强了他的自信与自负。
北大轶事
北大是藏龙卧虎之地,有不少洋教授,历来受尊重。辜鸿铭却从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一天,新聘的一位英国教授到教员休息室,见头戴瓜皮帽,身着秽迹斑斑的长袍,头上还拖条小辫子的老头倦卧在沙发里,洋教授冲他不怀好意地一笑。辜鸿铭也不介意,用一口纯正的英语问他尊姓大名,教哪一科的。洋教授见此人说这样地道的英语,为之一震。答道是教文学的。辜鸿铭一听,马上用拉丁语与他交谈,那洋教授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出了洋相。辜鸿铭问:“你是教西洋文学,如何对拉丁文如此隔膜?”那洋教授无言以对,仓皇逃去。
对洋人辜鸿铭历来如此。当年在张府当幕僚时,一外国顾问起草文件时问辜鸿铭某一英文字的用法。辜不答,跑到书架上搬了本又大又重的字典,砰地丢在洋顾问的案头:“你自己去查去!”
辜鸿铭的辫子,永远是捏在他人手中的谈资笑柄。他曾自辩:“中国之存亡,在德不在辫,辫子除与不除,原无多大出入。”
辜鸿铭与胡适是思想上的论敌。辜常揭胡外语功力不够的老底:“以粗俗鄙陋的‘留学生英语’叫嚷什么‘文学革命’,这个胡适简直是瞎胡闹!”“连希腊文和德文都不懂,竟敢有脸在大学讲坛上大侃西方哲学,这个胡适博士简直把学生当猴耍!”
胡适曾拍马上阵,在《每周评论》上撰《记辜鸿铭》,柔中带刚,绵里藏针,剖析辜氏留辫子的原因:“当初是‘立意以为高’,如今是‘久假而不归’了。”指出他并不是真的留恋前清,而是标新立异罢了。不日,酒会上两人正好相逢。胡将那张报纸给辜看。辜阅后厉声斥责:“胡先生,你公然毁谤我,你要在报纸上公开道歉。否则,我将到法院控告你!”胡适也不示弱:“辜先生,你是开玩笑吧。要是恐吓我,请你先去告状,我要等法院判决了,才向你正式道歉!”半年后,两人再度相逢。胡戏问:“辜先生,你告我的状子递进去没有啊?”辜正色答:“胡先生,我向来看得起你,所以才不愿意控告你,可你那段文章实在写得狗屁不如,谁愿意跟你计较?”
对辜鸿铭的这种清高、自大、傲慢和怪癖,蔡元培能容。陈独秀看了曾大发牢骚:“辜鸿铭上课,带一童仆,为他装烟倒茶,他坐在靠椅上,辫子拖着,慢慢吞吞上课,一会吸烟,一会喝茶……蔡元培能容忍他摆架子,玩臭格,居然一点也不生气!”更刺激的是,在北大一次教员会上,辜鸿铭公然扬言:“如果今天没皇帝,伦理学这门功课可以不讲了。”时为文科学长的陈独秀差点气晕了过去。摘自《曾经风雅:文化名人的背影》张昌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