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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7日22时30分,实名认证的@人民日报发表一篇名为“你最反感的官话套话是什么?”的微博。
微博这样写道:“‘讲话没有不重要的,鼓掌没有不热烈的;领导没有不重视的,看望没有不亲切的;完成没有不圆满的,成就没有不巨大的……’官话套话空洞无物,多年来相沿成习,会议中官话套话至今不绝于耳。人民日报读者来信版现向网友征集‘你最反感的官话套话’……”
一呼百应,“最反感的官话套话”顿时成了网络热词。这条微博转发超过12000条,评论有4300多个。大江南北的各类媒体也纷纷加入,针对“最反感官话套话”的专题、评论纷纷出炉,效应呈几何级上升。
2013年的这个年初,有中央政治局关于改进工作作风、密切联系群众八项规定的坚强后盾,有新任党中央领导平实、务实、亲民讲话风格的表率,有人民日报领着全国媒体及网络空间的冲锋陷阵,“让官话套话走开”的拐点到了吗?
1、关键是领导口味
官样文章其实就是套话文章,基本可通用。所以关键不是研究套话,而是研究“领导的口味”
1月12日凌晨近1时,疲惫的李强(化名)甩甩酸痛的胳膊,关上了办公室的灯。
上出租车的时候,他还在想,明天领导看材料时,估计会对最后一部分不满意,肯定还得修改。那部分他也觉得自己没写好,只是实在累了,先发给领导看看吧。
一岁多的女儿早已进入梦乡。李强想着“这个点回去,一早还有精力陪陪女儿,晚些还得赶材料加班呢”。
作为广州市一市直机关的“材料高手”,李强干了13年。撰写局长报告、局长讲话、经验材料、工作计划、经济论文、调查报告等等,李强习惯性地都称之为“写材料”。“我工作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干这个,下基层的时间所剩无几”。
在李强看来,“最耗时间的是领导总结汇报类的讲话、报告、经验材料”,他称之为“大材料”,“三天一个‘大材料’是逃不过的。”李强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写啊写啊,加班成了常态,几乎从来没有一个完整的周末可以陪伴家人。
李强说,写得最多的,当然是官话套话。
“所谓的官样文章,其实就是套话文章,而且套话基本通用,可以借用。”虽然不喜欢,但李强已经深得写材料的精髓。在他看来,“我们多年工作有海量积累,其中很多都是经层层审改后的‘精品’,可以经常套用。”所以李强的工作重心不是研究套话,而是研究“领导的口味”。不仅要研究本单位领导的口味,因为是市直机关,经常还得帮市领导写材料,“还得研究市领导的口味,这个很费琢磨”。
李强的工作模式,几乎在每一个机关单位上演。
尽管舆论正在对“官话套话”开炮,可网络上教人写官话套话的教程比比皆是。输入“官场套话”搜素,马上就能看见一篇《中国官场套话写作大全》。
其中一段说的是一位局机关秘书,“我的主要工作任务是写套话”,他有自己的一套“套话哲学”———
首先,套话应该是先锋的词、时髦的词、响亮的词,上口的词、精致的词。在内容上不一般,读起来气势恢宏,流畅自如。
其次,套话应该是正确的词,大家都认可的词,说上一千遍都不会挑出毛病来。不成熟的话,有漏洞的话,过头的话、似是而非的话,是不能写成套话的。
再次,套话须符合领导的口味。领导喜欢短句,套话里的短句就应该多一些,领导喜欢长句,套话里的长句就应该多一些。
“套话大多是正确的废话,重复来重复去,没有什么新意,但是,它却十分有用,它支撑着机关的话语体系,如果机关停止了套话的运作,那非得关门不可。”
为了写好套话,这位机关秘书下了苦功,总是留意报刊杂志以及广播电视里的套话,并牢牢记住他们,准备关键时候派上用场。“我还十分留意局长平时讲话,掌握他的说话习惯、表达方式,以及爱使用的字眼。李局长是学经济的,我为他写讲话稿的时候,尽量使用经济方面的名词套话,王局长是学管理的,我为他写讲话材料时,就尽量使用管理上的理论和提法,并多使用数字。”
2、简单问题复杂化
“可是这就是目前流行的游戏规则,我们抱怨归抱怨,却无力改变”
2012年12月,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通过民意中国网和中国雅虎,对5163人进行的一项题为“你身边爱讲官话的官员多吗”的在线调查显示,91.7%的受访者坦言,自己身边普遍存在爱讲官话的官员,69.8%的受访者表示身边这样的官员“非常多”。
龙绍(化名)是广东一家政法机关的办公室主任,在私人朋友圈以风趣幽默闻名。他的一位老同学陪同他参加了某个工作饭局后,决心“就此一回,下不为例”。朋友说,“我饭都快吃不下,所有的人都在说没有营养的套话,官腔十足,空洞无味。都不知道老龙是怎么熬的”。老龙坦言,他也没有办法,这就是这个圈子的游戏规则,要么离开要么同化。
李强在接受采访时也表示,“没有人喜欢写这些官话套话,特别是那些简单问题复杂化的文章,纯粹浪费宝贵的工作时间。可是这就是目前流行的游戏规则,我们抱怨归抱怨,却无力改变”。
官话泛滥会带来什么后果?调查中,72.6%的人认为会“养成一些官员形式化、务虚的习惯”,71.3%的人表示会“降低群众对政府的信任度”,70.2%的人认为会“回避需要解决的现实问题”。其他依次是:“拉远与群众的距离”(62.9%)、“浪费会议时间等行政资源”(52.9%)、“加固‘官本位’思维”(51.0%)等。
一名网友在调查中留言,对于一些官员来说,他们不必抱怨老百姓为什么总是不理解、不配合,而是应该反思一下自己在老百姓面前到底是怎么说话的、说了哪些话。只有给老百姓留下了平实、务实、踏实的印象,才能真正赢得老百姓的好感与信任。
2012年3月12日,全国两会期间,全国政协社会与法制委员会委员、南开大学法学院教授侯欣一在小组讨论时曾经一把将眼镜推到脑门上,大声地读出了最高检察院报告的开头:“立足职能、服务大局,保障和促进经济平稳较快发展。”侯欣一的评价是:“如果发改委作报告,和它有什么区别?”侯欣一认为,检察院的报告开头理当强调“保护公民的基本权利、维护社会公平正义”这样的精神。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措辞问题。比如,“服务大局”一词几次出现。侯欣一说,很多基层法官办案时最常听到的批示之一就是“你不按照这样办,就是不服务大局”。“什么是大局?尊重法律才是唯一的大局。别人说也就算了,咱们自己还把它写进去。”侯欣一发言时无奈地笑了笑。
不只是最高检察院,翻开2012年全国各地检察院的新闻报道,“立足职能、服务大局,保障和促进经济平稳较快发展”这样的句式数不胜数。广东一位刑辩律师曾经与记者开玩笑说:如果仅以检察机关发布的新闻稿来透视他们的工作的话,你会觉得他们“不务正业”,“服务大局,促进经济”是检察机关的主要工作?典型的打官腔打昏头了。
3、搞形式还唱高调
“千篇一律的会议和生搬硬套的官样文章……不怕做不到,就怕别人看不到、听不到”
全国两会上,对“官话套话”的炮轰,从来没有断过。而收获的掌声往往是最多的。
2009年3月,“领导不在的时候,代表们发言挺多,而且讲得很深。领导在的时候,很多代表10分钟的发言,8分钟用来对报告、对自己歌功颂德。我感觉这样的气氛不太好。”在广东代表团分组讨论上,中科院院士钟南山直言代表应该畅所欲言,不要讲空话套话,其言词火力十足,多次收获全场掌声。当时有代表边鼓掌边感叹:“听了几天小组发言,从来没有鼓掌的。”
2010年3月,当全国政协委员、时任广州市政协主席的朱振中站在大会发言席上时,大家还没有意识到,那一年两会的“最牛声音”要诞生了———这篇题为《狠刹搞形式唱高调耍花架子的不正之风》的发言,短短8分钟内收获全场9次掌声,最后一次掌声经久不息,据说超过20秒。
朱振中的发言很大部分是冲着“官话套话”去的———
一些地方、一些党政机关、一些领导干部,仍然存在或出现一种不实事求是的不正之风,具体表现在:
一是搞形式。贯彻中央指示也好,抓工作也好,不是从实际出发,而是给上级、给领导看的;上面怎么部署,就依样画葫芦,层层开会,层层发文件;上级精神未吃透,下面情况没搞清,就照抄照转或“穿鞋戴帽”,以不变应万变,层层作“决定”,搞文字游戏。千篇一律的会议和生搬硬套的官样文章,被群众戏称“常说的老话多、正确的废话多、漂亮的空话多、严谨的套话多、违心的假话多”,形式越搞越繁琐,就是落实不了。
二是唱高调。由于急功近利、急出“政绩”的浮躁心态,一些地方、一些领导爱唱高调,往往不顾条件是否具备、社会是否需要,也不顾能否做到,什么都要高级、高端、高标准、高规格,什么都要最大、最快、最优、最佳,什么都要国际一流、世界一流;动不动就是“新口号”、“新概念”、“新思路”、“新规划”,动不动就是中心、核心、龙头、高地,动不动就是集群、体系;说的、写的、唱的、吹的调子越来越高,却没有采取具体措施抓落实或者根本没有准备落实;他们不怕做不到,就怕别人看不到、听不到。最后是报喜不报忧,更恶劣的是弄虚作假……
时隔近3年,读来依然切中时弊。
4、该如何走出怪圈?
“直面评论”、“请讲人话”、“结果为上”三原则获广泛认可。官员应该努力学习“讲人话”
1月9日,《人民日报》开始登载读者最反感的官话套话,比如“高度重视”、“亲自过问”、“现场指挥”、“积极、及时、立即、确保”……
这些辞藻人们耳熟能详,“流行”时间应以十年计,何以成了攻不下的“堡垒”?
10年的办公室主任生涯,让龙绍在官话套话里深陷。他和李强比较一致的观点是,“游戏规则”已形成,要破除太难太难。“当年一入行,材料怎么写完全没有头绪,前辈拿出模版,当然如获至宝,习惯一旦养成要改就很难。除非真的站在一定高位获得一定的自由度,但那也是有限自由。套话说少一点而已。”龙绍很感叹,十年来他最希望的,就是赶紧离开现在这个岗位去业务部门,“能少写一点、少说一点。”
龙绍认为,官话套话体系是依赖目前的行政体系而存在的,想要真正破除官话套话体系,关键还在于行政体制改革。
三年前,朱振中开出的方子是“投领导所好,不如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好;说得好、写得好、唱得好、吹得好,不如干得好,不如干出实绩好。建立科学的绩效考核、评价体系,决不能让实干的老实人吃亏,更不能让夸夸其谈、弄虚作假的人有市场、得好处”。
如今,如火如荼地政务微博已经“开了个口子”。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胡泳提出的“直面评论” 、 “请讲人话”、“结果为上”政务微博三原则得到了广泛认可。中国的官员们也正在努力学习“讲人话”。
本月17日、18日,广东省委十一届二次全会将在广州召开。“开短会、讲短话”已经被本次全会确立下来。据介绍,连大会发言都要求严格控制在10分钟以内,如果光说套话,那肯定是会丢人的。同时,简报的篇幅也被严格限制,要求重点反映重要动态、经验、问题和工作意见、建议,减少一般性工作情况汇报。
我们真的走到“让官话套话走开”的拐点了吗?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