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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两件发生在我周边的事,给我触动颇大。
一件是偶遇一位老邻居,说起近况,忽然声泪俱下:前些时他携老伴和小孙女去了南方某城一位老友家。这老友与他去年退休,迁去了在那个南方城市工作的儿子家。临走前二人推杯换盏,盛情邀请我这位老邻居有空去做客。
哪晓得这回他们应邀前去,全不是那回事。刚见面老友一脸堆笑,听说他们要在家里住几天,马上犹豫了,说,要不给你们找家方便旅店,我来付费用。我的老邻居连声说,用不着用不着,我们在客厅打地铺就行。他也看出老友儿子家并不宽敞,二室一厅,住了老友两口子加儿子儿媳小孙子五个人。可谁不是从苦日子过来的,挤挤就行了,他不在乎。没想到老友变了脸,正色说,如果你们非要住这里,我跟儿子他们商量商量,你们住我和老太婆住的那间,我和老太婆去住方便旅店。老邻居说到这里,刚停住的老泪又流淌下来:这是什么话呀,这不等于说我们是要鹊巢鸠占吗?拒绝就拒绝好了,多年的朋友了,绕什么弯子呀?人怎么一到了有钱的地方——自己还没怎么有钱呢,就变得这么没人情了?
一件是一位文化界老领导,退休前一二年开始学画国画,不久就出画册,开画展。媒体一片叫好,称为画坛奇才;企业老总纷纷争购,一时洛阳纸贵。老领导很欣慰自我角色转换的成功,对一帮在位时只会念秘书写的稿子,一旦退下来就成天除了骂娘不知道干什么好的同行很是同情。接到正式退休文件后,他花了半年功夫,用之前就收到的各类社会赞助建了一座他的艺术馆。原以为这会是一桩石破天惊的大新闻,却没想到,艺术馆剪彩开幕的那天,先前答应得好好的几家主要媒体都说临时另有任务,一个记者也没有派来;预先讲好到时派学生来壮声势的几个学校,不但不见人来,连电话也没人接;最可恶的是那帮在省内外多少有点名气的画家,多少年来隔三岔五就苍蝇似的围着他转,口口声声喊他“大师”,让他批报告、拨经费,靠着这些一个个混得人五人六,现在轮到他需要捧场了,他们却无影无踪。等了半上午,除了几个早已退休闲得无聊向为他不屑的老同事外,新落成的艺术馆门前冷落车马稀。老领导止不住咬牙切齿:老了老了,受此奇耻大辱!
也许我生性有些刻薄。我觉得,这两件事,错都不在对方,而在自己,在自己的不知自重。
关于自重,古人有许多教诲。《老子》说“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史记·高祖本纪》说“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无如季相,愿季自爱”;韩愈《答刘秀才论史书》说“仆虽呆,亦粗知自爱”。当代书法家启功先生生前有句话说得特别清楚有力:“自重则威,知止有定。”我理解,“自重则威”就是看重自己人格的人有威信;“知止有定”,是说适可而止的人有与自己的角色相应的位置。
自重的人有自知之明,同时尊重别人,不强人所难,更不打扰别人,能做自己生活以及所经历、所领悟和所发现的事物的主人,知道什么是自己应该获得的,什么是自己不应该享有的。从而因为这种必要的修养获得别人的尊重。而当你的自我感觉超过了你的实际分量,当你去追求一个对你来说名不副实的名头,当你去攀附一个对你来说高不可攀的目标,很不幸,那你就连原有的分量也失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