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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振锋
武豪,姓崔。记住这个名字,因了与周恩来“伍豪”化名的联想。十年前,武豪在古都长安办个展,一个邻居约我去为乡党捧个场,我才去的。当时我刚进城,对书界还是一抹黑,寡闻的我并不知道武豪何许人也。所以,开研讨会时,我竟不顾在场的名家大腕们的热捧,着实地给武豪泼了一桶凉水。回过神,我便后悔自己的冒失。譬如人家给孩子过满月儿,人们通常是要说一些恭维的话才合常理,而我却在这时弹嫌人家孩子如何的不俊,这不是犯傻么?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过了几天,这个武豪却来找我,恭恭敬敬地接受我的所谓“书法批评”。于是,我想到朱熹《论语集注》的话,“君子有教,则人皆可以复于善,而不当复论其类之恶矣。”长安城中,书法圈里因言相恶,互为攻讦的事并不鲜见。城里人房子面积住大了,并不是心胸就开阔。而武豪的诚恳则让我动情,且深为感动了,我以为是“有教”的表现,是一种精神上的大气。谈话中,才知道,这个与我同庚的书法家,乃父曾是我读师范时的师长。从此,两个憨厚实诚的山里娃,曾遭遇过相同苦难的同龄人,就这样成为了乐于相与往还的朋友,书友。这是缘份,是天意。
武豪的童年因为乃父蒙冤而饱受生活磨难,人间歧视。然而,也因之获得了一份巨大的精神财富,那就是苦难所给予他的坚韧不拔的个性品质。常人难以承受的生命之重,让他在苦迫蹇顿的人生旅途上学会了从不放弃,与人为善,持敬用事。无论是持家过日子,还是在他的艺术实践上,这些都成为他几十年一以贯之不改初衷的力量源泉。任何一个学有所成的书法家,都须经历长期的艰苦的笔墨实践过程,所谓夏来挥汗,冬来呵冻,说起来给谁都差不多。但武豪所受,较之则更为不易。某一日,临池至废寝忘食,头晕脑胀的他,一脚踩上一颗一寸长的钉子,穿透胶鞋也穿透脚心,他是咬牙忍痛,自己拔出来,包好脚伤又操笔弄墨的。从脚板淌出来的是血,也流淌着一种精神。每念及此,我油然生出敬佩之情。古人铁杵磨针,以及马克思踩出的水泥脚印,也都是小时候引以为榜样的,而武豪的故事就发生在我的身边,他是我引以为荣的书友。毛主席老人家曾说,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我想到有这样一种精神的武豪,不会有干不成的事情。
武豪书法成在当今,种因却在遥远的动乱年代。那是一个民族文化遭遇横逆几近陆沉的岁月。长安城中,石鲁当时因为黑画事件正遭厄运。而商洛山中有一位乡贤叫杨林兴,他与石鲁过从甚密。一个偶然的机缘,杨先生携同小崔(武豪)去拜访了灯光昏暗中的石鲁先生。事后,一向恭谨胆小的杨先生再次叮嘱武豪不要说出去这次特殊时代的拜会。然而,石鲁先生当时所说“莫道黑云终蔽日”,天下大乱必然大治,年轻人当惜时自强等等鼓励的话,却给尚且年轻的武豪以深刻的影响,这些在后来的生命中应验、发酵,并一一被证实。武豪至今回想起来,仍然感到一种幸运,一种来自大师的精神温暖。在古都西安,武豪得其恩泽的先生有很多,比如卫俊秀、比如钟明善,还有他入其门墙的石宪章等等。这些先生对他恩爱有加,一方面是先生的大恩大德,另一方面也说明,是武豪为人处事的谦恭实诚感动了上苍,才结下的善缘。
与武豪交结十年,我是目睹他书艺上的每一滴进步的。如今的武豪与当初办个展的武豪已是今非昔比,判若两人了。如果说,当年的作品还显得幼稚粗糙好似一个未经打磨的毛糙小伙的话,而今已然是一个饱经历练而谙熟技艺的中年汉子了。如果是一棵树,那时能做一个杆,现时则可以当一根檩,一根柱了。当年他写碑,作草,字法不够严谨,笔法也不很讲究,线条质量拖沓,有时甚或拖泥带水。后来,他在王羲之圣教序上下了一段苦功之后,沿着二王帖学一路又沉淫了许多年。这种入帖出帖的历程走过之后,他饱尝了耕耘的喜悦,笔法丰富了,点画质量随之加强;字法严格了,章法自如了,墨法也讲究了。如今,下笔果断,用笔爽利。方圆、虚实,从意适便;起承转合,腾挪楫让,合理合法。武豪的书法入古而不拘泥,是在借传统的势而发自己的力。知识和经验的累积不断地涵化在他的笔墨之中。就目前的状态看,我以为他于寻道与践道一途正在行走,其步履稳健扎实,坚毅豪迈,一步一个脚印,贴着大地,也贴着诗心。较之以往,则完成了一次“弯道超车”,“华丽转身”,其累累硕果,可圈可点,可喜可贺。
武豪兄大作出版,有作品说话,就不必作过多的分析,仅以此小文,聊表欣喜与祝贺之情,并期待着兄之大成。
二○一○年
五月二十三日于长安万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