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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记录了作者与病人、家属等互动的经验,以及她在其中的思考,传达了与悲伤相处、与失落和解、与死亡对话之道,为不同丧亲者提供了自我调适的方法,使每个读者的悲伤找到出口,遗憾渐渐释怀。
十、不论何时都能与妈妈见面(一)
父亲不擅表达,能有这短短的话已是足够。从接到卡片开始,我一直等着学期结束,等着期末考。照计划,期末考结束后隔天,我便会坐火车南下,和父亲团聚。所以期末考的最后一天,我的心情兴奋又愉快,想着再等一天我便能如愿了。
但事情并非如此发生,在期末考结束的当天下午,姑姑意外地接到伯父的电话,伯父在电话那头告诉她,我的父亲过世了。不晓得为什么,在姑姑还未告诉我伯父打电话来通知父亲的死讯时,我的脑海已感应到父亲已死,只是我很快地按捺住自己这种奇怪的想法,等着姑姑挂上电话。等到亲耳听到姑姑说父亲已死的消息,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慢慢地走回房间,关上门,大哭。心里反复问着无数的问题,甚至责怪自己怎么可以闪过父亲死亡的念头,才让一切成真。混乱中,我无法相信那一切是真实的。我拿出父亲寄来的卡片,对着父亲的卡片说:“你没死,你没死,你只是像以前一样又不知流浪到哪儿去了!”这股力量推动着我将父亲的卡片撕毁,以为不看见卡片,就能遗忘父亲已死的事。这已是陈年往事,说起来却仍感觉悲伤。
我在心里十分羡慕小颖,因为她可以保留父亲的信,而我即使怀念父亲的信(上面是父亲对我说的最后的话),我仍没有机会再拥有它。或许因为这样的遗憾,我能明白小颖多想保有父亲的信。那不只是能获知父亲的眼光如何看待自己,也能从文字中获得爱的力量:即使父亲已死,还是想得知我是父亲心中重要的人,是父亲挚爱的孩子。人活着,是需要爱的。看见小颖能收到父亲遗留的信,并保留它,似乎安慰了我心中的某些遗憾。记忆不再停留在我撕毁卡片的那一刻,情绪也不再停留在当时的愤与悲痛,一切因为我遇见小颖这个小女孩。我安慰了她,正像是安慰了我自己。我对她说的话,像是对我自己说的。悲伤因此得到了出口。遗憾也得到些许释怀。
虽然我知道,安宁疗护并不只强调全人(身、心、灵)照顾,亦十分重视全家照顾;强调关怀不只局限于病人,还能关心病人周围的亲人,让亲人面对所爱离逝时能有心理准备。但当今,这个理念的推动,还是充满困难。毕竟死亡仍是大多数人避讳谈论的事情,不只病人愿意接受病程、同意接受安宁疗护的时间太晚,亲人也不愿接受病人的疾病已是严重到必须面对分离的程度。除了主要照顾者,我们在工作中很难遇见家庭中的每个成员,大多数的家庭成员仍是维持正常的作息,上课、上班、出差或出国。若是家人已有最坏的打算,也体认到病人随时有离逝的可能,维持正常的生活作息并不会造成太多遗憾。但往往不是如此,而是病人骤然离开后,家人才惊觉原来亲人的病这么严重,原来亲人等不到自己有空时。
这种遗憾,对于孩子来说更是无法弥补。孩子常常是被隔离的对象,有些孩子从亲人住院到死去,都未再见过这个亲人。由于我们的努力,有些成人愿意将孩子带到病房,让我们有机会和他们接触,借着各种方法让孩子有机会参与和亲人最后的相处。但并非所有病人的孩子,我们都有足够的机会与时间提供协助。身为安宁疗护社会工作者,必须能抓住任何可以提供协助的机会。我和小玲相见的那一天,就是这样的情况,我知道若我失去这个时机,我可能不再有机会安慰她。
小玲是家中排行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哥哥姐姐。她刚上小学二年级,没有课时偶尔会和父亲来医院探望母亲。我刚见到小玲时,她正和父亲谈着医疗补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