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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物运到火车站
那一时期,故宫的空地上都摞着木条箱子,一排一排地码在那儿,像是无线格子上的乐符,谱出来的曲子能和声唱出离别的悲楚。常常有人伏在箱子上目光呆滞地遐想,似乎那要远行的朋友里,有特别不舍的一个,或许有一件宝贝的铭文花色让他浮想联翩,更或许他情感的坠升都已经凝进一件件国宝涩冷的物体里。总之,那树下阶旁总是免不去几摞寂静无声的箱子。有几棵古树,被箱子依偎得踉跄了身子,瑟瑟地将要折断,却从来没人去挪一挪箱子把它扶正。青砖上划着木屑的擦痕,各馆的库房中都狼藉苍凉。匆匆的行人夹带起的花絮,仍在空中无规律地飘着,久久不能落定。大殿正堂上高高悬挂的漆金大字,乌涂得像是附着了一层油渍。缺油的门轴每天从早叫到晚,故宫啊,故宫!神武门大缸的绿水里积了两寸后的腐叶,护城河南岸的苔藓也剥落得斑斑驳驳。从来没人为这些事情发过愁,这本不是值得一愁的大事。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2月4日,故宫得到确切的起运通知,2月5日夜间装车,2月6日正式起运,第一批文物在文件卡上加盖待发的戳子,吴瀛做总押运官,其他各馆还有同行的工作人员和保卫人员若干。从故宫到车站的这段路,一律用木板车托运。因为有过装汽车的经验,汽车装起来实在麻烦,并且声势过大危险系数较高,木板车整齐而且相对方便。至于为什么夜间装车,因为毕竟唱反调的人还存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稳妥起见采用夜间装车。还有两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夜间北平市里比较安静,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便于警戒;车站方面夜间没有来往的客车,闲杂人较少。
2月5日夜,凉月当空,风圈泛着浅黄,待装的木板车杂乱无章地停靠在故宫太和门前,三三两两的推车人,聚在一起窃窃耳语。故宫博物院与古物陈列所的墙上,被开凿出一个两米见方的门洞,神武门的外面也已经绰约有警察在巡动。夜深了,警察局打来电话,说外面已经戒严,车辆开始行动。木板车鱼贯穿出神武门,大木箱如鱼附水一样贴着木板车,沿街都是警戒的警察,不见一个行人和车辆。隔着街望,影影绰绰的灯光从民房中射出来,又隐约能听见几声狗吠和婴儿的断续啼哭。沿街一路到火车西站,木板车往复穿梭,闷沉的车轮磕着街石,像是有惊天的阴谋正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师傅,到了。”火车西站月台的防爆高压汞灯下面,一袭黑色长褂的男人伸手引见。
“师傅辛苦,车马上就要开了。”吴瀛伸出手去与黑衣人引见的师傅握了握手。摇了摇手示意黑衣人回避,又贴耳跟师傅交代了几句话,师傅径直朝火车头走去。
“顾师傅开了一辈子的火车,手法娴熟,吴先生放心吧!”黑衣人侧过身来。“刘站长费心,古物非同一般,如要闪失了你我都担待不起。”“吴先生这是说哪里的话呀!这一车的宝贝就是我刘某的命,我刘某舍着命也要保着它!”黑衣人笑着指了指火车,言辞凿凿。“大丈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如果真是为这一车的国宝送了命也算值了。”说话间,吴瀛丢下黑衣人走出月台。
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