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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以河流作为生命的隐喻,书写社工师和病人、家属的相遇,生命交会的美好,涵盖人际关系、生命教育、情绪教育、老年照护、生死议题,提醒人们正视死亡、关怀生命。任何人都无法超脱死亡,本书能使临终者坦然面对。
二十八、夺门而出的悲哀(二)
有一个老人在我认识他之前,因为轻微失智问题被送进了养老院。那是一个突然的决定,没有人跟他解释原因(不解释就表示不在乎他的意愿),家人丢下他就走。老人一开始被安排跟另一个有暴力倾向的老人同房,冷不防就被打、被踢,他吓得不敢睡觉,神志就更不清楚。大家发现状况不对后将他换房,虽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但他想要回家、想要自由的愿望仍不得满足,于是他采取激烈的手段:当大门打开时,把人推倒,然后夺门而出。照顾员总要跟他一阵拉扯才能阻止他出走。有一天,他想从楼上跳下逃出,被发现而遭制止,从此他成为问题人物,照顾员觉得必须严管这个人,常对他大声吆喝,对他没客气过。那些人的工作哲学便是让老人感觉害怕,他们就不敢随意乱来。
我到这家机构工作,认识这位老人后,会找他聊,会问他住哪里,过去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怎么会来这里。他见我和别人的态度不同,十分爱和我说话。他对我说他想回家,他不想住这里,在这里日子不好过。我问他,在他心里好过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他说:“这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在这里好像等死。”他非常不明白为什么要来这里。我花了一些时间让他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与限制,也花了一些时间问他:喜欢做什么活动,他总是皱眉摇头:“啊,没有用了……”
不过我没有就此放弃,我每天会和他打招呼聊几句,或者一起看电视讨论剧情,并引导他联想过去的生活经验。我们也常一起玩扑克牌,经过一些小提示,他常是赢我的。他也学会了玩跳棋,常和我一较高下。其实,安排活动是其次,重要的是和他互动的过程,是否能提升他的自尊与价值感。许多照顾员不明白我的用意,以为只是玩玩游戏就好,所以和他玩时,还真的力求要赢他。他们真的以为老人们像孩子一样喜爱玩游戏,他们不知道游戏本身并不是重点,游戏中带来的行为意义与社会参与的过程才是重点。老人爱的也不是游戏本身,而是游戏中的交谈、陪伴、感受刺激与情感联结。
在一段时间的相处与调适后,老人渐渐地不将自己视为外来者,他打开心扉认识了其他老年朋友,也渐渐对这个地方有了认同感。有一天,大门突然被误开,他正巧在大门边,他拉开了门,将头探了出去。那时只有我发现,我离大门还有一段路,我急急忙忙跑过去,好怕来不及阻止他走出去。等我跑到大门边时,只见他将大门关上,然后回头对我说:“没人来,大门怎么会打开?”我惊喜不已,他的反应表示了他的归属与接受。从那天后,我不再担心大门打开,我知道即使他在门边也不会用强烈的手段冲出去。有时,有人外出或离开,他还会送出门并关上门。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改变,一些人的记忆还停留在过去他想跳楼、想冲出门的印象上。这些照顾员没有办法仔细观察老人行为、了解老人心理,还是停留在控制与掌握生活作息层面的照顾。
我离开时,他有些难过,却祝福我,并希望我别忘了他,有时间去看看他。我答应他我会想他,有时间会去看他。他听完笑着说:“你说的,如果没有,你会肚子痛喔!”我听后笑成一团,感觉很温暖。因为我知道他在表达舍不得我,同时也让我体会到人与人的关系和谐,生命与生命便会互相提升尊严与价值,这真是件美好的事。这不就是照顾生命重要的信念与意义吗?不只局限于身体、饮食、睡眠的照顾,同时也关照生命的心灵需求,提升心灵的充实,让人的生命即使陷落,仍能感受到良善的尊重与对待。
译林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