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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过往人生略可一分为二,半在农村半在城里。但无论在哪,我所看到最多的树,就是构树。
家门口有一块空地,胡乱长了些树。父亲说:都是些紫果子树,随它长吧。或许是构树毛茸茸的果子有点紫色吧,所以家乡人都这么叫它。除了冬天,构树的叶子脱落得干干净净之外,在春夏秋三季,它只知道疯长。它的叶子始如铜钱,继而长成巴掌大小,当构叶亭亭如盖时,正好遮住盛夏火辣辣的太阳。
构树不长料。这是庄稼人的共识。看似很粗的树干,剖开,里面是空心的。看着很结实粗壮的枝干,两手一拗,咔嚓一声断成两截。好在庄稼人也不嫌弃它,豇豆要搭架,猪圈要木栏,长长短短的构树枝正好派上用场。
铁路技校毕业后,我来到南京工作。单位在尧化门,一大片被征用的田地因基建跟不上暂时闲置,半年后,那坡地上、野地里,成了构树的世界。有一次搞卫生,单位全体出动,带着锯子、斧子,锯的锯、砍的砍,一捆捆的构树被大卡车拉走。有人说,是拉去造纸厂了,因为构树皮是上好的造纸原料。构树又叫楮树,古人就有“楮墨”一说。有人说是拉到中药厂去了,因为构树汁可治癣疮。一语提醒我,村里有棵构树,总是伤痕累累,因为有人得了癞头疮,会拿把菜刀去那树上砍几下,用其液汁涂抹患处,几天后癞疮全无。
其实构树的用处还有很多。《本草纲目》上说,构树叶能利小便、祛风湿、治肿胀、祛疝气等,经常食用还能延年益寿。据说构树叶还是牲口的好饲料,猪牛羊都喜欢吃。有些地方的农民还用构树的嫩叶和面做成一种点心,清爽可口,大受欢迎。
明代的袁中道“有莲池二十余亩,临水有园,楮树丛生焉。”他想在园中修建一凉亭,于是有人劝他;“此不材木也,宜伐之,而种松柏。”他回答:松柏长得最慢,我哪能等它呢——我想要的是眼下就有一片树荫可享。于是用毛竹搭了个亭子,“酷暑,前堂如炙,至此地则水风泠泠袭人,而楮叶皆如掌大,其阴甚浓,遮樾一台”。这位以性灵文字见长的文人感叹:这树好比我的“饮食衣服”,甚合吾意。
前几天与文友坐火车至皖赣线,铁路两侧,绿树随行。钢轨两侧最多的树就是构树。我知道,那些黄杨、紫薇、夹竹桃、棕榈、松柏等等,都是铁路绿化部门栽植的,浇水、修剪、整枝等,离不开绿化工、园艺工的精心护理。而这些构树,或许是狂风吹来的种子撒落,或许是飞鸟衔来的种子丢弃,它们随遇而安,恣意生长,老天给它们一滴水,它们就撑起一片绿,一个个挤挤挨挨,一棵棵比肩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