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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用艾布拉姆斯“镜与灯”的说法,表达我品读袁利荣诗歌的审美感受,大抵是贴切和受用的。现实主义的镜像,能照见生活的真实和客观,浪漫主义则犹如一盏心灯,是作者主观情感的宣泄和表达。袁利荣的诗,带有自传性,其诗歌镜像照见他的过往生活,空间跳跃,时光荏苒,人生际遇……很难说他的诗歌都是现实主义的,即便纪实性很强的篇章,我们也能感受到炽烈的浪漫情怀——尽管在理论上袁利荣主张和拥戴现实主义。
袁利荣上世纪70年代末开始诗歌创作,他下过乡当过知青,恢复高考后1977年他考入南京航空航天大学,毕业后在地处景德镇湖田的航空工业单位工作了二十余年。他的大多数诗篇是在湖田工作期间创作的。作者以“湖田诗文集”结集不同文体的创作成果,是想借北宋中期景德镇所独创的湖田影青瓷的“仙气”,也蕴含着他对诗歌独创性和自然流畅境界的执意追求。
有评家说袁利荣是狂飙诗人,说他的诗“有火的炽热,也有火的飘逸。”评家所说的火的炽热与飘逸,就是同一事物的两极,如大海的暴烈和温柔一样。两极距离愈大,其艺术的张力也愈强烈。袁利荣深谙个中意味,不仅觉悟到同一对象隐藏的两极,也体察到所谓浪漫的与现实的创作方法,看似两极,实则存在更为高级的那个“一”,即对现实的不满。不满现实是所有艺术家共通的“一”,所有的艺术都是对现实的“修改”和“反叛”,尽管修改反叛的方法千差万别。不同创作方法之间并非存在壁垒森严的界限,艺术家的创造力往往表现在对不同创作方法圆通和恰当的运用。浪漫的狂飙突进与抒写现实,或者现实的冷峻清澈与炽烈诗情,表面上看似两极,但如果穿行其间,就可形成可贵的艺术张力——正是在这点上,袁利荣的诗既张扬了浪漫豪情,也抒写了现实感悟。它们特立独行如天马行空;又紧贴大地,表现出智慧和诗意的现世情怀。
《乌云》是袁利荣“生命三部曲”的第一部,在《湖田抒情诗集》里也排在第一篇。“一缕轻轻的风来自遥远的天边/——向蓝天发出合作的请柬/——向太阳射出挑战的翎箭……”但“蓝天拒收第一封请柬/太阳用狂放的大笑回答翎箭/——一缕轻轻的风轻轻地窒息/一朵飘飘的云飘飘地消散”。“天边从遥远的地平线上站起/带着最初的恐怖缓缓地站起/——先是放飞一万只云的气球/——接着放飞两万只风的雄鹰”……“一万只气球加两万只雄鹰/霎时间化成了浓重的云”。于是“蓝天和太阳的联盟开始动摇”,“太阳不再做无谓的反抗/蓝天载入命运的怀抱”。“啊!乌云——/你这大地母亲的赤子/你这天庭帝王的叛逆!快——/快扑入大地母亲敞开的胸怀!”……乌云渴望着“释放和喷涌”,也承载了“诽谤”和“诅咒”,但乌云强忍着,并形成一次“庄严的俯冲”!“哦,我听到了!乌云——/听到了你恳切的祈祷——/听到了你沙哑的呼吁/你在呼吁着远方的——风!”乌云、轻风、蓝天、太阳、大地,这些自然景物的惯常形象,在《乌云》里被颠覆了,乌云叛逆与赤子的双重形象,耐人寻味。《乌云》是袁利荣浪漫的狂飙突进的代表作,也是他现实的冷峻清澈的上好诗章。
与乌云、暴风雨、城堡、命运心象对应的是现实的“知青岁月”“大学生活”“多彩都市”等日常生活际遇的镜像。他的《大上海采撷的诗行》(组诗)荣获首届“谷雨文学奖”(江西省最高文学奖),他经历骨巨细胞瘤切除手术,留下了组诗《骨巨细胞瘤》。在《一个跛行者的誓言》中诗人写道:“从此,这个世界之于我/再也不会有——/平坦的路”。“在剩下的人生里,我发誓——/我要用夯砣一般结实的脚步/将漫漫不平的路/砸成坦途!”没有顾影自怜,有的仍然是排山倒海的力量。《127次车西行写意》,名为写意,实则也在叙事:“早晨,太阳从东方升起/我向西航行/沿着两条铁轨”。“眼看太阳在追/越追越高/渐渐爬到了我的头顶”。我们一般习惯说人在追赶太阳,这里变成太阳追赶列车上的人!这镜像看似客观叙事,叙事里仍旧饱含了烈火般的激情。直到知天命之年,袁利荣的诗看似平和了一些,但平和里仍然流露出剑气!在《致某老诗人》里他说“不应拒绝生命的深度连同背景/如同您不能拒绝岁月与年龄”!赤子之心与浩然之气并存!
有评家担心,我们这个时代是否还需要浪漫率真的诗人;也有评家盛赞,袁利荣的诗复活了英雄主义。不管怎么说,诗人袁利荣以其独特的诗风,带给人们不一样的阅读体验,这在当下的文字世界里,是何等的矜贵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