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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正值卡夫卡逝世90周年,特发此文追怀这位文学巨匠。
走进布拉格,卡夫卡几乎无处不在。
卡夫卡已是布拉格的骄傲,在世俗化之后走进人们视野。各式各样的T恤衫上,大大小小的搪瓷杯上,琳琅满目的招贴画上,到处都是他的画像。精明的布拉格人,巧妙地将卡夫卡纳入商业氛围,满足不同游客的好奇与需要。
卡夫卡生前从没有归属感,但是,孤独中的他却以文学为自己找到最后的归属。他以文学所表现出人的孤独、命运的不可知、归属的不确定性,不会随场景的替换与时间的流逝而改变。就这一点来说,我们每个人心中,或许都闪动着卡夫卡的影子。
走进布拉格,不能不拜谒卡夫卡。
我先后去过三个墓地,最后一个才是卡夫卡的安息之地。老城区中心有一旧犹太人墓地。据介绍,在布拉格历史上,犹太教徒曾经只被允许在被隔离的一定地区内生活,而且没有土地所有权。在一段很长的历史时期里,犹太人一直受到差别对待。旧犹太人墓地就在这一犹太人居住区内。如今,这一墓地里现存一万多座墓碑,最古老的一块墓碑立于1439年。但这一墓地早在1787年就被废弃。环绕墓地,有著名的教堂,二次大战期间,布拉格抵抗组织的最后一批成员就躲藏在教堂的地下室,后全部遇难。墓地和教堂历史悠久,位置便利,游客纷至沓来。我看到有不少犹太人,头戴小白帽,神情凝重,在苔藓斑斑、参差歪斜的墓碑间缓缓走过。另一处是捷克文化名人墓地,位于布拉格西南近郊的威舍堡。威舍堡是布拉格最为古老的地区之一,斯美塔那的交响乐《我的祖国》第一乐章,就是以“威舍堡”为题。穿过威舍堡古道,走进一片树林,再往前,圣彼得圣保罗教堂迎面矗立,教堂旁即是著名的捷克文化名人墓地。音乐家斯美塔那、德沃夏克,画家姆夏等人,都安葬于此。前来拜谒的人不少,他们寻着各自倾慕的名人,在墓碑前献一束花,摆上几块石头,寄托思念。
教堂报时钟敲响,余音袅袅时,又奏起一句斯美塔那的乐句。墓地之美,生者与死者的呼应,尽在其中。
同是文化名人的卡夫卡,与这里无关。孤独者匆匆辞世,生前不属于布拉格的主流文化,身后依然与之疏远。有位德国评论家说卡夫卡“作为不入帮会的犹太人,他在犹太人中不是自己人”,但卡夫卡在精神与宗教上、在血缘上,依然与犹太人传统不可分离。于是,他被安葬在布拉格东郊一个犹太人墓地。
乘坐地铁,到达犹太人墓地。管理人员显然很清楚,来到这里的游客,大多是为拜谒卡夫卡而来,故特地在入口处竖一指示牌,标明卡夫卡墓碑的位置。
刚刚走进墓地,忽然下起小雨。细雨纷纷,飘洒在林荫道的葱翠树冠上。偌大的墓地,冷清而静谧,只有我打着伞走在小道上。拜谒卡夫卡,难道还有比走在雨中的冷清与静谧,更好的意境吗?
与威舍堡名人墓地相比,这里多了肃穆、朴素,墓碑也以简单的石碑为主,远不像威舍堡名人墓地那样注重墓碑设计,更少有构思巧妙、雕刻细致、风格张扬的雕塑。但这里有更多的树,树干上长着更多的青苔;有更多的草,厚厚的青草把墓碑后面的土地覆盖得严严实实。一切与自然融为一体……
实际上,卡夫卡并没有自己单独的墓碑,他与父母安葬在一起,并拥有同一个墓碑。墓碑不大,约两米,灰色花岗岩,被雕刻成不规则的方尖碑状。卡夫卡1924年先于父母去世。墓碑上,卡夫卡的名字刻在最上面,下面依次是父亲和母亲。卡夫卡是否去世之后就被安葬于此,墓碑立于何时,未见说明。这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卡夫卡以这种形式永远与父母在一起,哪怕他生前总是恐惧父亲的威严与粗暴,但在他孤独辞世后,仍只有父母接纳他,并以合葬方式永远同在。
与他们同在的还有卡夫卡的三个妹妹。卡夫卡墓碑下方,另有一块薄薄的黑色大理石,上面刻着三个妹妹的名字——她们没有逃脱犹太人遭遇的种族灭绝之灾,最终死于纳粹集中营,遗骨难寻。如今,只有她们的名字被镌刻在石碑上,让每一个拜谒卡夫卡的人,为她们的悲剧命运而感伤。
忽然发现,卡夫卡墓碑对面的围墙上,还嵌着一块又一块黑色大理石墓碑,和他的妹妹们的墓碑相同。每块墓碑上不止一个人的名字,而他们去世的时间都是在1944年前后——无疑,他们都是种族灭绝中的罹难者。仔细一看,有几块墓碑上的死者,不是根据家族排列,而是根据他们的职业。一块墓碑为“作曲家”而建,有5位;一块墓碑为“视觉艺术家”而建,有6位。每块墓碑下方,还用捷克文和英文刻上“还有其他许多人”——许多无法寻找到的布拉格的犹太艺术家……他们的墓碑与卡夫卡相对,布拉格人以这种简单却又庄重异常的方式,将苦难时代犹太人艺术家群体汇聚在一起,供世人追思。
凝望墓碑,无声叹息。不敢设想,卡夫卡如果活到二战爆发。爱因斯坦逃离了德国,茨威格逃离了奥地利,孤独的卡夫卡有可能逃离布拉格吗?他能摆脱与妹妹们、与那些艺术家们一样的结局吗?命运的幸或不幸,真的难以界定。
雨依然下着,落在卡夫卡墓碑上。雨水淋湿了墓碑上端,正向卡夫卡的名字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