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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北方网讯:这是一群孤独的行者,在生命的某一刻,永远告别了“三口之家”。
他们大多生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人到中年却遭遇独子夭折,又因各种原因无法生育二胎。经历了“老来丧子”的人生大悲之后,他们发现,自己的人生已然从主流中掉队,老无所依。生病和养老,成为他们多数人心头一块沉得卸不掉的石头。
“失独家庭”指独生子女死亡,其父母不再生育、不能再生育和不愿意收养子女的家庭。卫生部最新数据显示,我国每年新增失独家庭7.6万个,人口学家预计,中国失独家庭未来将达到一千万。2013年的一份调查报告中显示,本市平均每年要新增近1000个失独家庭。根据河西区计生委截至9月份最新调查数据显示,该区目前共有失独家庭672户。失独者的晚年如何安置?这是摆在全社会面前一个待解的难题。
失独老人生存状况调查
怕回忆精神慰藉缺失重灾区
“十一”长假,在机关工作的老陈拒绝了所有的加班,早早地报了境外游,“9月28日走,法意瑞12天。”提起这次旅游,老陈语气平静,完全听不出一丝期待与兴奋。
认识老陈的人,都知道他这不是去旅游,而是去躲节。
自从4年前,17岁的儿子突然离世后,老陈讨厌所有的节日。
“过节无非就是各种聚会,各种团圆。孩子没了,还有什么团圆!而聚会的话题,左右绕不过孩子,提起来就是尴尬,就是刺激,就是伤心。特别是过年和长假,别人的孩子过年都回家了。回不了家的也能打个电话、发个短信。而我们没有,什么都没有,整个家里静得可怕。”虽然已经过去了4年,老陈心中的伤痛不仅没有减轻,而是慢慢发酵,在心底灼烧出一个无底洞。
痛失爱子,让老陈性子大变,曾经是个工作狂,还有点官迷的他突然“不着调”了,曾经样样精通、样样较真的他,突然变得迟钝,变得样样稀松;曾经通情达理的他突然变得“阴阳怪气”。“老陈那人特别‘有个性’,不知道哪句话就能得罪他。”
“以前加班、挣钱,总觉得生活有个奔头。现在没这个奔头了,过一天算一天吧。跟同事相处也是就那么回事,关系是要经营的,以前为了彼此的面子,能忍的忍忍,能装的装装。现在想想,这犯得着吗?爱咋地咋地。”老陈实话实说。
以前的亲朋好友也不怎么走动了,即使见面也不深聊,他最讨厌别人提起过去的事,无论提不提孩子,只要是说起过去,他就会莫名发火。“我知道他们的安慰是好意,但我受不了。一是受不了总想起过去,而是受不了他们那种怜悯的感觉。我甚至怀疑他们在幸灾乐祸,拿我的不幸衬托他们的幸福。”老陈的想法已经开始有些偏执,而这样的偏执让他的朋友越来越少。
孤独地出游已经成为老陈每个节假日的必修课,而且只要条件允许,他都选择出境游。“这样清净。没人给我打电话。”事实上,老陈的电话已经越来越少,而且打来的大部分都是推销电话。
在失独老人中,像老陈这样把自己包裹起来,而且包裹得越来越紧的人不在少数,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他们世界或许不再有阳光,他们看不到希望。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并不愿倾诉自我痛苦、接受社会援助,他们极度缺少精神慰藉,却又因为害怕回忆,拒绝外界的接触,形成恶性循环,越来越孤独。
愁病老拼命工作只因有不安全感
对失独家庭的老人来说,每病一场则意味着一场节衣缩食的考验。
“人一老,病多,没有了依靠,更病不起啊。”今年56岁的王凤岐大娘每天要打两针血栓通,她说:“医院的要22元一支,太贵。我自己在药房花6元钱买一支,在小区诊所加7元钱就打了。”老伴儿早亡的她,依靠一个煎饼摊独自将儿子小伟抚养大,从重点高中到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博士生,王大娘把自己的毕生心血和积蓄都用在了儿子身上。可去年的一场车祸夺去了小伟年轻的生命,痛失爱子的王大娘不但失去了精神寄托,对未来生活也失去了信心:“本来想等儿子博士生毕业找份好工作娶个好媳妇,我再苦几年也算未来有个依靠!我还能摊几年煎饼?以后我还能靠谁啊?”现在,换作别人已经到了退休在家含饴弄孙的年龄,王大娘还要起早贪黑出去工作,一天也不敢休息,才能勉强维持生计。“不敢想未来,能干一天是一天吧!”
“当初把孩子送到国外是希望能享受良好的教育,没想到孩子却从此一去不复还。”家住河西区的穆南5年前失去独子,妻子因常年思念儿子而精神抑郁。每每说到儿子,他都难掩内心的自责与痛苦:“孩子原本在本市一所知名高中就读,学习非常出色,可是孩子妈看身边很多亲朋好友送孩子出国,也想让儿子走出去锻炼独立生活能力。为了出国家里拿出了全部积蓄,谁知道儿子在国外发生了意外。现在不能和她谈一点关于出国的人和事,一说就发病,一直陷在自责中,总觉得要是没有她的鼓动,也不会有孩子这一步!”失去爱子的痛尚未平复,妻子的倒下几乎把老穆压垮。“现在就怕她发病,一病倒,住院、排队、挂号、检查、输液……看到邻床的病人儿女绕膝轮流照顾,辛酸过后我也只能一个人跑,冬天是最遭罪的,冻得直哆嗦,跑不过来也得跑。”已近60岁的老穆特别紧张,去年春节妻子住院十多天,他寸步不离地守了十多天,虽然不时也有子侄等来探视,但是穆南说:“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怎么好意思支使人家。生怕她出一点差错,我只有她了。”如今,老穆最大的心愿就是:“好好的,别得病!能够有尊严地活着,有尊严地离开这个世界,不要在医院做手术时,没有人来给我签字……”
出院后,穆南害怕了,夫妇俩坚持每天锻炼1个半小时,“不出毛病,就不用去医院。不光是钱的问题,那种生老病死前的孤独和像被全世界遗弃的感觉更痛苦。”
在失独家庭中,流行着这样一句话:“我们不怕死,怕老,怕病。”脆弱的身体更需要亲人呵护,对失独家庭来说,病榻前夫妇俩“相依为命”是常态。
忧未来无处安置的晚年何处去
每天早上9点钟,69岁的刘国亮都要坐车横跨半个城,到海河边一坐就是一整天。
“儿子走了,感觉家就散了。”3年前,正在筹备婚礼的儿子在海河游泳时因为抽筋溺水身亡,老伴儿因为悲伤过度也一病不起,撑了不到一年也走了,原本和和美美的3口之家只剩下刘国亮一人。本来儿子、儿媳打算和老两口一起住,家里的新房已经布置得有模有样,谁知时空就停留在了那一天,每次看着保留原样的房间,老刘就觉得鼻酸,邻居都是老同事,出来进去的关心虽然是一片善意,但眼神语气里的悲悯对他来说却是难以承受的重量,只好躲出去。
“你说这家是什么?有亲人、有孩子才是家,空空荡荡的话,只能说是个房子。”老刘说,工作了一辈子,每天一下班就往家奔,现在儿子走了,老伴儿没了,他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了。他的两个兄弟都在外地,够不上,有个侄女在北京,隔个俩仨月来看看他,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头一年,差一点儿成为一家人的准儿媳倒是还惦记着隔三差五来看看,可老刘冷言冷语把人赶跑了:“我不愿意麻烦人孩子,她也苦,何必总留在原地,总得忘掉这些重新开始,咱不能拖累人家。”从来没做过饭的他鼓捣着也学会了做饭,手忙脚乱地自己洗衣服,就算没滋没味,日子也过下来了。
“我最愁的是等我迈不动步了、起不来床的时候可咋办?”从今年开春儿起,不知是生理还是心气儿的原因,老刘明显觉得力不从心了,去买菜的路上要停下来喘上好几次,做饭不是忘了关火就是炒菜的盐放了又放。失去了儿子的依靠和老伴儿的陪伴,刘国亮开始担忧以后的归宿。侄女劝他找一家好点儿的养老院,可是问了七八家,人家一听是失独老人就婉言谢绝了,好不容易有一家答应只要侄女作为监护人签字并保持联络通畅就可以收,老刘又打了退堂鼓:“一个人在家里虽然会触景生情,可守着保持原样的家具还有个‘念想’,真要去了养老院,一个人看着别的老人家里经常来探视,心里更难受。”
记者调查发现,在受访的失独家庭中,双全夫妇希望居家养老,请保姆照顾;仅余一位的失独老人,则多数希望住进专门接收失独者的养老院,这都需要经济实力做后盾。老刘的退休金每月是2100元,加上政府的补助,基本可以维持生活。或者把现住的房子租出去,足够用来支付养老院的费用。但对没有收入的失独家庭来说,养老则意味着一场节衣缩食的考验。而多数这一群体或主动或被动地关闭了普通养老院的大门:一方面,部分失独者由于没有“担保人”签字或担保人不在本市,无法完成规定的入院手续;而更多失独老人对养老院则表现出拒绝和排斥,其中最多的理由是:“看到别人有孩子来探望而我们没有,会难受。”
失独老人入住养老院有多难?
对于失独者,在逐渐失去生活自理能力之后,在养老院中度过晚年几乎是所有人都要面对的未来。但入住养老院之难,超乎想象。
2013年年底,卫计委发布的《进一步做好计划生育特殊困难家庭扶助工作的通知》提出,对60周岁及以上的计划生育特殊困难家庭成员,特别是其中失能或部分失能的,要优先安排入住政府投资兴办的养老机构。但在走访中,记者发现推开摆在失独老人面前的养老之门并不顺畅。“我们不会拒绝失独老人入住,但目前院里还没有遇到这种情况。”询问几家养老院,记者得到的几乎都是这样的答复。现实情况是,入住率高、知名度高的养老院尽管大门敞开,但在一床难求的卖方市场下,失独老人入住难度远远大于普通家庭。而不少中小型养老院则因为种种顾虑不愿接收失独老人。
“民政局要求老人入住养老院必须有亲属签字,这个没有办法。”一家民营养老院负责人坦承不愿接收失独老人,原因一是失独老人收入普遍不高,担心后续收费出现问题,另外没有监护人的签字,老人一旦出现问题,责任难以界定,院方不愿承担责任。“现在干养老院属于‘高危’行业,像我们连老人家属探视带来的食品都要亲属签字确认,就怕老人食用后会出现什么差错。老人外出也得直系亲属申请并签署协议,就怕老人一旦出现闪失家属告到法庭,我们可承担不起。”
记者调查发现,有这种想法的养老院不在少数。失独者入住养老院的第一道门槛是担保人。目前,老人入住养老机构需要监护人签订担保协议,以明确医疗费用的承担、老人就医的责任等问题。无人进行担保,常使失独者们被拒于养老院的门外。
修改后的《老年人权益保障法》解决了这个问题。记者从市民政局了解到,本市对没有委托人的失独老人入住养老机构没有硬性规定,根据民政部《养老机构管理办法》第十一条规定,养老机构为老年人提供服务,应当与接受服务的老年人或者其代理人签订服务协议。失独老人也参照此办法执行。根据该《管理办法》,具有独立思维能力的失独老人可以与养老机构直接签订服务协议,也可以委托亲属或者所住街道居委会与养老机构签订服务协议,而不需要拘泥于血缘、亲属关系。“必须本市户口的监护人签署担保协议”应为误读。尽管如此,由于要承担一定的风险,极少有人愿意给老人做监护人。不少养老院从业者表示,政府能否给予一定的政策倾斜,比如加大补贴力度,消除中小型养老院的后顾之忧,鼓励更多的养老机构接收、服务失独老人,“比如很多失独老人希望能有专供失独者的养老院,或者在养老院开辟失独老人的专区,能否在这方面加以尝试。”
社区:加大救助志愿者在行动
作为失独老人居家养老的主要场所,本市各大社区已经行动起来,为失独老人提供齐全的生活设施、娱乐设施和医护志愿者的团队,让老人在享受照料的同时,融入社区,进而重新融入社会。南开区在各社区居委会设立了“心理健康角”,邀请心理专家为需要帮助的“失独父母”进行心理疏导。谁有什么想法,或者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事,都可以和医护人员沟通咨询。医护人员定期不定期对“失独父母”进行心理理疗,让每一个失独父母都得到心灵的慰藉,走出心理“怪圈”,减少心理痛苦。北辰区普东街与宜兴埠镇联合武警六支队共同举办“兵儿子亲情牵手失独家庭”活动,通过入户认亲共结成“亲情家庭”5户,并为失独家庭发放连心卡,同时携手普东街卫生服务中心,为失独家庭发放优先就医卡,配备“家庭责任医生”,对行动不便的老人,提供上门服务。西青区李七庄街现有失独家庭8户,近年来街道成立救助组为街道内的失独家庭提供更多贴心服务,对有生育条件和生育意愿的失独家庭,主动提供胚胎移植医疗机构、专家等系列再生育信息服务。对不再生育且有收养意愿的失独家庭,协调民政部门在办理收养上给予优先,在收养子女入户上开通绿色通道;计生部门牵头各有关经济部门、劳动保障以及妇联等单位,在创业技能、创业资源等方面给予失独家庭各种优先优惠,帮助他们提高生活水平;通过举办心理讲座等方式建立失独家庭交流平台,定期开展心理疏导。
一些社会组织也在行动起来。本市一家公墓探索开展了“关爱失独家庭”公益活动,从精神赡养角度出发,成立了“守护天使爱心小组”,让爱心员工与失独老人结成对子,建立亲密的亲子关系,让老人重温家的温暖。同时倡导“失独父母”相互鼓励抚慰,通过相互倾诉和心理辅导等方式,“抱团取暖”,走出精神和心理困境。
职能部门:政府补助探索在前行
2012年年底,一项题为“社会应该怎么救助失独者”的网络调查显示,670名参与者中,近八成认为应推行政府主导的失独者家庭社会保障机制,六成认为应放宽对失独者的领养条件,近五成认为应提高对失独者的养老保险投入,近四成认为应组织专业人员加强心理救助。
此前,民政部表示,失独老人将参照三无老人(无劳动能力、无生活来源、无赡养人和抚养人)的标准,由政府来供养。中国计生协针对独生子女死亡家庭(失独家庭)开展的“计划生育特殊家庭帮扶模式探索”项目,2013年项目试点扩大到全国49个地市。
2013年12月26日,国家卫计委等5部委发出通知,自2014年起,将独生子女伤残、死亡家庭特别扶助金标准提高到:城镇每人每月270元、340元,农村每人每月150元、170元,并建立动态增长机制。中央财政按照不同比例对东、中、西部地区予以补助。
在2014年政协天津市十三届二次会议上,市政协委员边海就天津“失独家庭”问题提出建议,指出目前天津尚未出台统一的“失独家庭”扶助政策,对相关部门应承担的责任和义务也没有作出规定,应尽快就天津有多少“失独家庭”,开展“失独家庭”情况调查工作,摸清底数,制定统一的扶助政策,提高补助标准,完善医疗扶助机制,建立畅通有序的权益保障、矛盾调处、诉求表达、心理干预等机制,切实保障他们的权益。随着失独家庭作为特殊的计划生育家庭进入公众的视野,政府的帮扶力量在不断积聚,记者从市民政局、市卫计委等相关部门获悉,本市“失独家庭”扶助政策正在制定中。
专家观点
南开大学社会工作与社会政策系教授陈钟林:
失独家庭养老难破解须多管齐下
计划生育政策实施30多年来,独生子女家庭对我国控制人口总量,做出了特殊贡献。有研究表明,计划生育使中国人口数量缩减了约4亿,将“世界70亿人口日”推迟了5年。随着首批独生子女父母逐步步入晚年,失独老人的问题日渐浮出水面。
想要破解失独家庭的养老问题,应该多管齐下。首先要完善社会救助制度。目前我国整体的福利还是家庭福利,而不是社会福利,对失独老人这样的弱势群体还没有完善的救助制度。第二也没有关于这一特殊群体养老的法律保障制度,或者说没有相匹配的法律保障制度,所以才会出现“无子女签字无法进养老院”这样的尴尬问题、无解问题。第三要建立失独老人、残疾人群等特殊人群的数据库,详细记录他们的信息和需求。全面、翔实的信息,这也是建立救助制度的前提。第四社会服务体系要逐步完善。家庭情况是千差万别的,有的更需要经济资助,有的更需要精神抚慰。目前对“失独家庭”的生活帮助和精神关怀主要由民间自发的志愿者来承担,这些团体的发起和延续,都有一定的随机性与不稳定性。应该充分发挥专业社工人才队伍的作用,以刚性的制度文件将社工人才和服务纳入社会体系管理,为这些失独老人提供专业、有质量的服务。最好再由专业的心理咨询师组建失独家庭心灵疏导队伍,帮这个群体打开心理防线。但目前中国在这个领域的专业人员和机构都很少。此外,目前中国社会对于“失独”群体的心理救助机制几乎没有,甚至社会上还存在一些对于他们的误解与歧视。营造和谐的社会氛围对失独老人安享晚年也十分重要。
失独者的晚年在何处安置,是摆在全社会面前一个沉甸甸的问号,我们需要以社会各界的力量来解决他们老难所养、老难所医、老难所依、老难善终的“四难”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