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左)
一
自1977年,胡耀邦出任中共中央组织部长,主持平反冤假错案,落实干部政策以来,那些受冤屈多年要求平反,要求落实政策的人,无论是去中组部还是去富强胡同胡家,向胡耀邦申诉冤情,递交材料,都受到热情的接待。尤其是那些去胡耀邦的家,第一次见到李昭的人,没有想到她那么谦虚、随和、平易近人,那么坦诚,那么富有同情心。
邓洁是北平地下学运时的党员,1948年由北平地下党城工部输送到解放不久的石家庄,担任市委书记柯庆施的机要秘书,李昭是秘书处的人事科长,他们是连话都没有说过的同事,见面点头而已。后来,邓洁调到政务院兵器工业部工作,改名为刘实。1957年反右时他被划为右派,发配到北大荒劳动改造,过去的熟人、同事都不敢沾边,他备受冷落,深感被组织、被社会抛弃的孤独和凄凉。打倒“四人帮”以后,他找到富强胡同胡耀邦家。胡耀邦正在同别人谈话,李昭接待了他。邓洁和李昭几十年没见面,他又改名为刘实,没有认出他的李昭给他倒了一杯开水说:“刘实同志请喝水。”第一次被人称为“同志”的刘实,激动得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李昭说组织上会按现行的政策处理他的右派问题,请他再耐心等一下。接着,又问起他的家庭和子女情况。刘实想起几十年来受岐视的屈辱生活,感情的闸门开了,终于忍不住叫了声:“李昭同志,李大姐!”李昭一愣:“你认识我?”刘实说:“我是邓洁。您离开石家庄后,我也离开了石家庄,调到政务院兵器工业部,改名叫刘实了。我早认出您了,您是大干部,又是耀邦同志的夫人,我是右派,怕给您添麻烦,凡是大干部家我都不去。”李昭爽朗地笑了:“你是不登豪门啊!我家不是豪门,我们是同事嘛!”刘实说:“党的干部要是都像您和耀邦同志就好了!”李昭说:“嗨,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说,我平平常常!”刘实认真地说:“您是耀邦同志的好帮手,落实干部政策就有您一份功劳,您这不接待来访的嘛,也帮助了我。”李昭说:“千万别说过头话,我不过是给你递一下材料,举手之劳而已……”一聊就过了时间,李昭有个习惯,到了吃饭的时间,不让客人饿着肚子离开她家。刘实同李昭一块用完餐出来,十分兴奋,见人就说李昭是落难人的朋友,耀邦落实政策的好助手,可亲可敬可信。
一传十,十传百,李昭的名字被很多人知道了,找她的人,给她寄材料写信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千里迢迢从外地来找她。她多次在上、下班的路上被人拦住,都是来向她申诉冤情、请她转递材料的,还有专门想和她谈心,请她出主意的。
来信来件急剧增加,李昭所在工作单位北京市纺织局办公楼——东单三条33号被人称为中央办公厅第二信访局,信件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收到将近三百件,寄信人有的把李昭写成李姣、李超、李照、李招,李昭都不在乎,她理解写信人急切的心情和期盼。她要求帮助她处理信件的纺织局秘书杜玉芬、北京服装协会副秘书长冯卫国把属于她个人的信件交给她,其余的信件分门别类转到有关单位,一定要做到件件有着落、有回执。
二
由于李昭的热情、认真,她的口碑越来越好,信誉越来越高,关于她身世的传说也就越来越多。有的说她是红军老战士、双枪女英雄;海外传媒有的说她本来的名字叫黄美华,1916年生,是山西左云县人,受过特殊训练,长期在白区做地下工作,1940年与胡耀邦结婚,1984年以玩具协会副会长的身份秘密访问香港时才改名叫李昭的。还有的说她是李鸿章的孙女,曾留洋美国,见过大世面,是学纺织的服装专家等,说得活灵活现,好像是真的一样。
其实不然,李昭原名叫李淑秀,乳名阿凤,1921年12月20日出生在安徽省宿县城里的高公馆。外公是当地的绅士,妈妈高慧兰是高公馆里的二小姐。她的父亲李仲侯是湖南宁乡县楠竹乡人,出身于书香门第,学的是军事测绘,想干一番事业,又是一个仕途欲望很强的人,辗转来到与江苏、河南交界的安徽宿县。这里虽算不上繁华,却在南来北往的京沪交通线上,消息灵通,距战略要地徐州不远。李仲侯在这里与高慧兰相识并结为连理。据外婆讲,李昭出生的那天夜里,母亲高慧兰梦见一只非鸽非鸡、非常漂亮的雪白大鸟飞到了她的面前,她一惊,醒了,不久,女儿便呱呱坠地。外公听说后很高兴,连声称道好征兆,他的外孙女是凤凰,将来必有出息,于是取名叫阿凤。
李仲侯和高慧兰有过一段美满的生活,但好景不长,他们的宝贝女儿阿凤出世不久,李仲侯的好友叶开鑫发展成了湖南一个颇有实力的军阀,他请李仲侯回湘帮助他开创新的局面。李仲侯就此与高慧兰分手回了湖南,再没有回来,襁褓中的阿凤就成了妈妈唯一的精神寄托。也许是因为婚姻的失败,妈妈昄依教门,成了虔诚的天主教徒。
外公去世以后,家里只有外婆、大姨、妈妈和她。在这个没有了男性的高公馆里,阿凤得到全家的宠爱。妈妈希望她长大后不要成为以我为中心、骄横跋扈的人,更不要成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无能者。妈妈刻意要把她锻炼成一个不怕困难,有独立性格的人,所以在日常生活中培养她学会忍让,学会自己解决问题。
阿凤快到上学年龄时,大家改口称她李淑秀了。妈妈把她送到宿县城里天主教办的著名的启秀学校就读。从小学到高中,李淑秀一直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尤其喜欢语文、历史、地理。外公家里书多,她读了很多书。
启秀虽是教会学校,但抗日救国之声还是悄悄传进了校园。学校里有思想进步的老师,同学之间互相传递宣传抗日救亡的报刊。外柔内刚的李淑秀毅然决然地走出了高公馆,走出了启秀学校的大门,投入到轰轰烈烈的抗日救亡的洪流中。1937年,16岁的李淑秀参加了当地第五战区的战地服务团,在服务团里她结识了罗秀珍、朱秀兰和牛正宗等一群热血青年。他们搞宣传,写标语,去西北军的冯玉祥部队、到东北军的张学良部队慰问演出,《放下你的鞭子》、《松花江上》是他们必演的节目,那摧人泪下的剧情,令人悲痛的旋律激发出中国军人保卫家乡,奋勇抗击日寇的决心,也震撼了他们自己的心灵。遇到敌机来轰炸时,他们会奋不顾身组织群众防空,救护伤员,抬担架,掩埋尸体……
随着日本侵华战争的扩大,沦陷的国土越来越多,李淑秀和同伴们要求去前线直接参战,要求去农村宣传组织群众,实行全民抗战。服务团内的国民党顽固分子马上反对,说去农村宣传组织农民抗战是左倾言行,与政府的抗日防共、溶共的国策不符。李淑秀他们十分气愤,说这是汉奸的国策,汉奸语言。他们找到地下党员,要求地下党带他们去找新四军游击队或者带他们去延安。地下党有关同志经过慎重考虑,为了防止意外,建议他们不要声张,立刻脱离服务团,各自回家,三天后到约定的地点集合,再去找游击队。
三
李淑秀回到高公馆,回到妈妈身边,妈妈见她瘦了,泪水夺眶而出。但读书识字、深明大义的妈妈虽然心疼女儿,却没有阻拦女儿去打日本人,她懂得强敌入侵,岂能安居的道理。她问站在面前的女儿:“还要走吗?”女儿点点头,动情地说:“妈妈,你辛苦了,我回来几天,陪陪你和外婆。”女儿一边说一边暗暗地流泪,她知道自从有名望的外公去世以
后,高公馆早就徒有虚名了,大姨出嫁后跟着汤姓的姨父走了,她是唯一能给外婆和妈妈带来朝气和欢乐的人。她一走,偌大的高公馆只有外婆和妈妈相依为命了,她们多么孤单和无奈啊!
晚上,妈妈问她:“还去服务团?”淑秀说不去了。妈妈奇怪,问她还要去哪里。淑秀说和好多人一块去找游击队,游击队好几个地方都有,到底去哪里她也不知道。从不说谎的秀秀,觉得去大西北,离家太远,会让妈妈更加担心,才没说出具体的地方。为了不让外婆和妈妈流泪,临走的那一天,她背着行装,哼着《木兰词》,鼓励自己出征,没有向家人告别,悄悄地走了。
按约定时间,李淑秀赶到了指定地点——河南永城农村地下党员王凤梧家里。李淑秀见到了分别才几天的同伴,那种热烈亲切的劲儿,好像是见了久别重逢的老战友,又握手又拥抱!永城是各种政治势力、各种帮会活动猖獗的地方,李昭他们在这里等待地下党的安排,为防止万一出事,他们不轻易出门。
一天,几个女伴聊天时,异口同声地提出要改名字。她们说马上就是要天天行军打仗、放枪放炮的游击队员了,还都叫什么秀、什么花的,好像戏班子上按辈份取的名字一样,应该统统改掉。李淑秀说要改成响亮、简洁、上口的名字。罗秀珍马上响应:“都说我又瘦又小,我要锻炼成又高又大、健健康康的游击队员,今天起我就改名叫罗健,健康的健。”徐秀兰说:“罗秀珍要健康,我要敏捷,我就改名叫徐敏了。”李淑秀没有罗健、徐敏那么激动,沉思了片刻说:“我改名李昭吧!”,“昭”同“招”字的音相近,有人听不明白,李昭说,“昭”是明朗,光明的意思,是昭示天下的昭,不是招领物品的招,我要昭示天下,我是抗日游击队员李昭,不再叫李淑秀了。”
没几天,豫东游击队增加了十几名新队员:罗健、徐敏、李昭和牛正宗等。根据地的生活虽然艰苦,但抗战热情高涨,军民团结,一派生机。来到这里,有到了家的感觉。根据地的领导人是后来新四军的师长彭雪枫,他接见了这些新来的游击队员们。彭雪枫是从延安派来的长征干部,红军中文武双全的战将。他经常给游击队员们讲话作报告,尤其是讲到抗日的指挥中心延安,讲到党中央、毛主席时,是那么动情,好像延安就是神话中的天国、圣地,人人都该去那里朝圣、取经。他讲得动人心弦,令人心驰神往,李昭代表大家提出想去延安。彭雪枫立刻答应,说革命青年,都应该去延安接受教育。根据地有责任向延安输送青年同志去学习。去的人越多,培养出来的干部越多,革命事业就越发展,胜利就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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