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部长之路
南方周末:这几天,估计对您的称呼有许多?
万钢:在同济大学,他们都叫我万校长,我的团队(汽车研究的项目组),我相信他们永远会叫我万老师。在北京大家可能习惯叫我万部长,也可能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但我希望,“万部长”这个称谓应该是一个比较亲切的叫法,而不是把你当作一个官员来称呼。
南方周末:我们也对您从万老师、万校长到万部长的转变过程感兴趣,从简历看,虽然您是研究汽车的,但是感觉您的仕途之路比飞机还快,您有没有同感?
万钢:我在致工党是新任的副主席,从这个基础看,现在出任科技部部长是太快了,所以我经常说“诚惶诚恐”这个词。
南方周末:我们注意到您和您的两个前任之间有着不一般的关系,朱丽兰(前任科技部部长)把您从德国邀请回来,之后,您又和徐冠华前部长建立了不错的工作关系,大概他们不会想到,尤其是朱丽兰女士不会想到,她请回来的是未来的部长。
万钢:她肯定没有想到。我们是在德国的一个论坛上认识的,谈了一个下午,还意犹未尽,晚上又一起吃饭,她当时邀请我回国说,“你可以负责一个项目,你来领军,你也可以提建议”,我就回国了。后来她去人大工作,我们见过好几次,她一直很关心我。对我印象更深的当然是徐冠华部长,他的宽阔视野和严谨的工作作风,使我十分敬佩,是我学习的榜样。
南方周末:会不会有人说,万钢要是做学问该有多好,干吗要去当官呢?
万钢:如果这样考虑,我现在应该搞路桥或力学研究,那是我最初的专业,对吧?我也不应该成为一个汽车专家。我觉得万变不离其宗,比如,作为技术,我们一直生活在牛顿定律的天空里,我们讲量子力学,也是在这个基础上的高级推导,所以任何一项工作都有内在联系。即使当了部长,我也不会把专业全扔掉。当校长的时候我就一直强调,校长也得经常去搞一些业务研究。什么道理?我们在办公会上确定的东西,总是要解决一些科研、教育上的问题,这些问题在下面是不是能解决,你只有亲身体验。
南方周末:说起您的仕途,我们看到一个报道说,2002年的时候,当时的上海市领导曾经邀请您出任副市长,这个信息准确吗?
万钢:当时的上海市领导确实征求过我的意见,但不是2002年,是稍晚一些,也没有说让我出任副市长,只是问,能不能到市里工作。但我考虑自己刚刚担任校长,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就没有答应。
南方周末:让您出任部长就答应了?
万钢:不能这么理解吧,实际上,我是舍不得离开学校,我觉得一个校长最好能干两届,也就是八年,我觉得还有很多工作没有落实,我的理念也刚刚被大家接受,还有一个持续推动的问题,但组织上既然这么考虑,我也应该服从。
南方周末:我们看有媒体报道说,您出任科技部部长,就是这十几天的决定,最初是谁先和您提的,是否征求了您的意见?
万钢:中央要吸收一些党外同志参与国务院组成部门的工作,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决策。很早我就有所耳闻。在今年3月份的政协会议上,我只听说自己是候选人之一,有人和我开玩笑,我还说,我有自知之明,这个职务不会让我来出任。后来当组织上找我面对面谈话时,我才知道自己可能会成为科技部部长。
说实话,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大家都觉得突然,对我来说,有些诚惶诚恐、忐忑不安,也深感责任重大。
南方周末:无论如何,您的任命,从政治上看,是一个重要的动作,我们感兴趣的是,民主党派要成为部级官员,要有什么程序?
万钢:作为民主党派,要先经过统战部的程序,然后由统战部推荐给中组部,再往后,就和中共部级官员的任命程序一样了。
南方周末:您出任科技部部长,国务院领导对您是否有明确的期待?
万钢:国务院领导还没有具体和我谈过,过几天温总理要来上海视察,也会到同济,我相信我们会有接触。我们2月份就给总理发过邀请,请他参加同济百年校庆。温总理对教育是很重视的,对教师也特别尊重,接到我们邀请就说,要是能安排时间,一定会来。
“人生的水总是深的”
南方周末:我们看您的简历,似乎在社会的各个层面都有经历,是不是?
万钢:我的角色转变跨度比较大,16岁时从上海去东北插队,在农村劳动、生活了七年,耕过犁、翻过地,做过仓库保管员、出纳员,开过拖拉机,当过生产队长。这段经历特别重要,让我对国情有了深入了解。
从学术跨度说,我进大学时学路桥,“文革”结束后学校又派我去学物理,之后又到哈工大进修,又读同济大学固体力学研究生,之后又去德国读机械方面的博士。
在工作上也有很大的跨度。我在奥迪,从前端的技术研究到后端的销售、售后服务,都参与过。回国后当院长、校长,现在要做部长,这些都是很大的跨度。
南方周末:您是怎么处理生活和工作的?当然我们相信,既然能出任部长,生活上也应该是很严谨的。
万钢:(笑)生活也不能用“严谨”来形容,我最大的乐趣就是每天早上抽出四十多分钟时间游泳。
南方周末;在水里您经常想什么?
万钢:(笑)想什么?游泳的时候不能多想,光想就会淹死,我游泳一般潜得很深。
南方周末:到北京工作后,会不会觉得未来的水更深?
万钢:人生的水总是深的,但是我相信还会有很多的乐趣。
“对体制问题,我不希望大家怀着悲观的心态来看待”
南方周末:我们现在要建设创新型国家,但农工民主党刚提交了一个报告,说我们现在学术的申报体制,经费的使用体制,官本位色彩很强,权力色彩很浓,这将是您要面对的问题吧?
万钢:当我进入科技部部长角色时,可能最重要的工作是学习,要听取各种意见,包括你说的农工民主党的意见,包括我们科技界同事们提出来的意见。在这种情况下,再谈怎么认识我们科技体制面临的问题,包括怎么正确理解“官本位”。其实“官本位”也是一个比较难界定和描述的现象,如果说“官本位”,我现在就是学校行政部门的官员呀。
南方周末:大家对您有期待,其实也是希望您能解决这些问题。
万钢:面对这些期待,我不止一次说“诚惶诚恐”。确实要解决大家提出的各种问题,但解决问题的前提是先总结和分析这些问题。这些东西都吃透后,才能逐步解决。这些问题,也不可能是一个科技部部长、一个万钢来能解决的,而是要大家一起讨论。就我来说,我不能再像科学家一样抓课题了,在未来的工作中,我会更多地接近科学家,了解他们在想什么做什么,和他们一起讨论问题,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南方周末:我们想知道您解决问题的思路,舆论认为您的经历有利于中国科技界一些深层次问题的解决?
万钢: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现在的科技体制存在问题,但我不希望大家怀着悲观或者愤世嫉俗的心态来看待问题,而是应该在方法论上思考,也许你发现了问题,了解了问题的根源,一些问题就开始被解决了。
比如,研究一个新药,如果从生命科学的角度看,这个周期要十年,要投入大量的钱。于是从一开始,要有一个研究机构从源头上开始做,当研究机构研制出来以后,就要通过专利的形式,将它的成果转移到企业机构,后面还有很大风险,这就需要建立知识产权的转换机制,怎么使研究者得到应有回报。
我们看到报纸说某一个国家的研究所,一个药卖给一个公司,一下子拿到几千万,我们就很羡慕,但仔细分析,这个几千万是按照不同阶段来支付的,一直到产生效益以后的多少年,他还在逐渐付,一开始只给几百万。这就需要建立一个长效、诚信、公平、合理的机制,这种机制的形成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所以,我们应该更多地考虑利益分配机制中的深层次问题。
南方周末:但大家确实对您很有期待,我们的科研管理体制、资金使用机制,很多人认为是被潜规则控制,一方面科研资金投入有限,一方面有限的资金却无法用好,您有没有信心让中国的科研资金做到透明?
万钢: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我们可能在多少年以后会看到,不管什么问题,需要大家有共识,才能共同解决。我一直认为,形成共识是最重要的,任何一个人,再大的权力也好,你如果形不成共识,你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可能我的方式你们不习惯,会觉得一个从国外回来的人,也这么婆婆妈妈,但我觉得很多事,欲速则不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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