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报记者跨国行
2007年11月19日,现代快报记者踏上大洋彼岸的美国。
尽管这片土地在此前的半个多世纪里,对南京大屠杀曾经患有“集体失忆症”,但这里却保存着最多、最全的有关南京大屠杀的史料。在连续17天的寻访中,记者触摸到这个社会一根正在跳动的脉搏——曾经遗忘了南京大屠杀的国际社会,正在慢慢复苏自己的记忆:
今天,许许多多西方人,正饱含着泪水坐在电影院里观看电影《南京》,让自己和孩子们在阵阵心悸中,走进那段从未曾知道的历史;
今天,许许多多西方人,正站在一排排南京大屠杀的图片前,倾听海外华人揭露70年前的人间地狱——日军占领下的南京;
今天,许许多多西方人,在书店里心甘情愿地掏钱购买《拉贝日记》、张纯如的《南京暴行》;
今天,一批当年留守南京的西方人士的日记、书信文件被公开;
今天,美国政府机构解密并出版了10万多页二战期间日本罪行的文件……
同时,在这片土地上,真相和谎言、正义和罪恶的较量也从来没有停止。
历史从来就不曾消失,历史从来就不该被遗忘。南京大屠杀,不仅仅是南京人的悲剧、中国人的悲剧,更是整个人类历史的悲剧。
在70周年之际,南京大屠杀正在回归它在世界历史中应有的地位。
编者按
明天,2007年l2月13日,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30万遇难同胞70周年祭日。
离这个黑色的祭念日还有几天,快报特派记者郑春平回来了,20天前,她带着问号只身飞往大洋彼岸的美国,归来时,曾经的问号已拉直成了感叹号。
怎样才能记住我们生活的城市曾经遭遇的惊天暴行,怎样才能揭示七十年前那场人间悲剧的真相,怎样才能告慰三十万死不瞑目的冤魂、这一连串问号每天都在贴身紧逼着我们。
南京大屠杀是南京最刻骨最铭心的痛史,是曾经积贫积弱的中国近代史以来最屈辱最血腥的缩影,也是人类发展史上最沉重最黑暗的一页。于是我们想到:能否穿越江东门的记忆,打开另一扇追寻历史、揭示真相的天窗?
当我们用全新的视野重新审视七十年前发生在南京的那一幕惨绝人寰的悲剧时,我们发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人没有忘记这场人类的浩劫。在大洋彼岸,还有许多人和失成山馆长领衔的南京大屠杀研究团队一样,苦苦追寻着真相,并反复向世人诉说着这一段历史。
他们以还原真相为己责、以微弱的声音不懈地努力对抗着一种有着强大财力支持、企图否定大屠杀真相、掩盖侵华日军暴行的声音,在为三十万冤魂讨还公道。他们希望远隔重洋的我们能听到他们的声音,知道他们为谁而战。
虽然他们的声音还很微弱,经历穿越大洋的衰减后更少为我们所听到。正是他们的存在让我们听到了揭示南京大屠杀历史真相的另一种声音。在确认京大屠杀遇难同胞超过30万这个史实的基础上,我们希望听到对这一段历史的研究和描述不同的声音。正是多种声音的存在,才使这段真相更加明晰而生动,开放而不是封闭的研究及表述环境是揭示真相的最优化选择。
历史有国界,研究历史的科学断无国界。揭示南京大屠杀真相不仅是中国人的责任,在当今世界上很多正义人士同样也视为己任。从这个意义上说:真相无疆!
70年前的报道
1937年12月18日《纽约时报》头版——
惊骇惨剧,世界初闻“南京大屠杀”
2007年11月26日早晨,繁华的纽约街头,每个脚步都是那么匆忙。很多人一手端着星巴克咖啡,一手夹着报纸。在每天的上班途中,咖啡和报纸是美国人必不可少的两样东西。露出的报头往往是《THE NEW YORK TIMES》(纽约时报),这张世界级的百年大报,如今仍然以国际时事新闻的报道传统优势而活力依旧。
翻开26日当天的时报,面对五花八门的新闻,记者却难以集中注意力,思绪总想溜回70年前,寻找这张报纸有关南京的影子——在美国,纽约时报也被称作“档案记录报”,足可见它在时事报道上的客观和权威——“我一定要找到南京大屠杀的那篇‘档案’!”
70年前老报纸再现历史
在曼哈顿时代广场,一座浅灰色的老式建筑就是纽约时报相伴百年的总部大楼,逼仄的空间和随处可见的旧报纸透出浓浓的历史味道。再过一条街则是时报今年4月刚刚搬迁的新大楼,在一堆直插云霄的摩天大楼中格外抢眼。然而,看着这座钢筋水泥、全玻璃结构的纯现代建筑,“历史”、“遥远的南京”似乎一下子变得虚幻起来,我不免有些担心:70年前的那些铅字,真的还在吗?
大厅接待部门的工作人员很热情,当他们听说记者远道而来要找1937年有关南京大屠杀报道的老报纸时,拿出了一沓资料仔细查看后说:“尽管放心,可以在纽约公共图书馆找到!”其中一位还专门为我抄下地址:“第五大道和西42街交界处,过几个路口就到。”
纽约市立公共图书馆是全美最大的图书馆,浓缩着美国以及整个世界的历史、文化、社会发展进程。在汗牛充栋的图书和史料中,没想到我顺利地就找到了想要的那份“时报档案”。
在100号房间里,一排又一排铁皮柜摆放着密密麻麻的微缩胶卷,所有报纸的目录都可以通过它们查到。打开其中一个抽屉,里面一个盒子上写着,“1863年,NEW YORK TIMES”。“居然140多年前的时报还在!”记者的心立即放下了,“70年前德丁在南京的目击报道应该离我不远了!”
“就是它!”当写有“1937年12月份纽约时报”字样的盒子终于闯进我的眼帘,我的心跳在加速。
一行又一行铅字真切地在我眼前重现,时间仿佛凝固了,历史就在耳边发出它最为真实的声音:
“南京马路上尸首累累。有时要先移动尸体,汽车才能通行。”
“日军占领下关门后,对守备队进行了大屠杀。中国兵尸体在砂袋间堆积如山,高达六英尺。到15日深夜,日军还没有清扫街头,两三天中,军车来往频繁,常常在人、狗、马的尸体上碾转而过。”
……
1937年12月18日的纽约时报约有38页,而记者德丁发回的这篇关于南京大屠杀的报道就刊登在头版报头下方的显著位置。他显然难以尽述在南京所见到的太多的非人场景,这篇报道的篇幅延续较长,因为头版版面所限,接着又转到了第10页。这些文字虽然没有配图,但记者今天读来脑海中却不断涌现令人惊骇的屠杀场景。
艰难发稿路
感谢德丁,是他记录下了真实的历史。然而文字犹在,作者却已永别人间。“如果你早来几年,或许还能见到德丁本人。”纽约纪念南京大屠杀受难同胞联合会负责人陈宪中先生不无遗憾地告诉记者,德丁已在两三年前去世,关于他写就这篇报道的前后经过,联合会和热心的海外华人曾经对他做过访问,留下了珍贵的文字和影像资料。
70年前,从美国休斯顿来到遥远的中国,德丁为了获得免费船票,在货船上清洗甲板和胶轮。起初他是上海英文《大陆报》的编辑,后来供职《纽约时报》。
1937年8月底,关注日军侵华战争的德丁来到当时的中国首都南京。1937年12月月13日起的两三天时间内,德丁与留守的为数不多的外籍人士一起,成为南京大屠杀的直接见证人,他亲眼目睹了侵华日军在城内烧杀淫掠的滔天罪行。作为一名记者,迫切的使命感让他急于想把这一事件报道出去。然而,当时的南京其实已经成为一座孤城,没有水没有电、没有报纸也没有广播,一切可能的发稿渠道都被切断。怎么办?赶紧去上海!12月14日,德丁开车赶回上海。然而,才到句容,那里的日军就把他挡了回来。当时的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拉贝在这一天的日记里记下了德丁的遭遇:
“《纽约时报》记者德丁先生打算乘车去上海,这种想法值得称道。但是我不相信他能顺利通行,尽管如此,我还是托他带一份电报到上海,电文如下:……。”
“我刚刚得到消息,德丁先生已经返回,上海之行没有任何结果。遗憾!”
日军攻陷南京后展开血腥屠城,一方面他们不愿意消息外露,另一方面又不想看到外国人继续留在南京。12月15日,德丁终于乘上了美国的瓦胡号炮舰离开南京去上海。17日一到上海后,他赶紧向美国国内拍发自己的新闻稿。12月18日,这篇报道便登上了《纽约时报》的头版。
南京屠城引发“新闻大战”
除了德丁外,当时留在南京并报道南京大屠杀的还有另外4名外国记者:《芝加哥每日新闻》的斯蒂尔、美联社的麦克丹尼尔、路透社的史密斯和派拉蒙公司的门肯。
登上瓦胡号炮舰后,一场“新闻大战”也就此展开。
德丁赶紧去找无线电发报员试图发稿,却被对方以“违反规定”为由拒绝了。老道的斯蒂尔则设法将南京大屠杀的消息以“日军杀人盈万”为题发回了美国,12月15日的《芝加哥每日新闻》刊登了他的报道,斯蒂尔也因此成为国际上报道南京大屠杀消息的第一位外国记者。同时,斯蒂尔还以《太阳报》和《每日邮报》特约记者的身份向两报发出了消息。德丁则不得不在上岸后的第一时间内发回自己的报道。多年后,德丁在谈到这次的“新闻竞争”时说,“我年轻,又是新手,斯蒂尔是老手,所以抢在我前面发出独家新闻。”
不过,有学者后来考证认为,在相关的报道中首次完整、直接提出“南京大屠杀”的,则是德丁刊发在《纽约时报》上的报道。此后,德丁等外国记者又继续发出有关南京大屠杀的后续报道,在“日本侵略战争”、“屠杀平民”、“南京集体大屠杀”等提法上更趋一致。到了1938年,一些杂志也加入到了南京大屠杀题材的报道中。
这次在纽约,美籍华人鲁照宁向快报记者提供了他所收藏的美国《LIFE》(生活)杂志(1938年5月16日出版),这期杂志首次在世界范围内最早以图片形式报道了南京大屠杀,所中采用的10幅图片均来自当年留守南京的约翰.麦吉牧师拍摄的影片……
他们是记者,也是证人
只是记者们没有想到,他们出生入死报道的真相,却在半个多世纪后被一部分日本人指责为“谎言”、“虚构”。
1990年,日本右翼分子、畅销书《日本可以说不》作者的石原慎太郎,在接受《花花公子》采访时说:“人们说日本人在南京搞了一次大屠杀,那不是真的。它是中国人编造的故事,全是谎言”。他还说,“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南京大屠杀一干人犯之前,世界从不知道南京大屠杀这回事。在屠杀发生时,日本的战地记者和西方记者都没有任何报道;《纽约时报》记者德丁就没有目睹屠杀;圣公会牧师约翰·马吉也仅仅看到一人被杀……”
面对这样的污蔑,众多已是满头华发的见证者们挺身而出,仗义执言。在一次由南京大屠杀受难同胞联合会等海外华人社团举行的新闻说明会上,退休后居住在圣地亚哥的德丁特地赶来并在会上发表声明,驳斥日本传媒对南京大屠杀的报道的歪曲;约翰.马吉牧师已经故去,他的儿子戴维.马吉不但在会上宣读了他父亲当年从南京寄来的家信,并展示了他父亲用来拍摄日军暴行的照相机……
在这次赴美采访中,记者看到,纽约纪念南京大屠杀受难同胞联合会前任主席邵子平还保存着这次斗争的资料,以及自己和德丁、戴维.马吉等人的合影,邵子平先生把这些珍贵的史料无私地提供给了我。他说,南京大屠杀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国际性的事件,整个国际社会一开始就听到了它的声音。面对日本右翼分子,这一声音在任何时候都足以振聋发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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