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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录
记者:你现在是一位著名的慈善家,如果别人拥有这样的“光环”一般不愿意展示自己不光彩的过去。你为什么却不在乎呢?
李春平:过去是谁在乎不在乎就能改变的吗?过去就是过去,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正视。我知道自己的过去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挺“童话”,但对我父母那代和我的同龄人来说,跟你的感觉一样,说婉转点是“不理解”,说不好听是“特鄙夷”。但是,这就是我李春平的过去,如果没有这个过去,就没有这个现在,你说我怕什么呢?要说怕,我就怕大家不信这些“故事”的存在,认为我李春平是编“故事”骗人。不瞒你说,为证实美国老太的存在和自己当年的落魄处境,有一次我把当年监视我的“片警”和居委会大妈都找到北京饭店,跟媒体和公众见面。不过我这样做,有人又说我是拿过去“炫”,说白了就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管怎么说,我的态度就是让大家知道,现为慈善家的我“来自何方,情归何处”。
记者:听说现在有的年轻人挺羡慕你,觉得你的经历很有意思。你怎么看?
李春平:很多“故事”听起来动人,却不知“故事”背后的酸楚。说实话,最初我并不知自己有什么“女人缘”,可以说从小到25岁以前,没听一个人对我说“李春平你长得真帅”。那时我得意的是,自己是红军的后代、是中共党员、是退伍的电影厂保卫干部。而且除了红军后代这个“砝码”不是自己争取的,其余的都是我流血流汗出生入死干出来的。你知道那时入党有多难,也知道工程兵有多苦,可是我没退缩过,和普通家庭出身的战士一样玩命,而且差一点死在工地事故中。可是,这些来之不易的荣誉,就因为一次打架,一次不公正的判决,全都毁于一旦,从此我时时得感受被人“踏上千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的滋味,你想这种巨大的落差能不使我产生“死活出国”的决心吗?
当然,说这些现在的年轻人也无法理解,因为他们没经历过那个时代,他们在中国改革开放的春天落地,在中国经济大发展的环境中长大。他们知道“唐老鸭”“米老鼠”,不知道“高玉宝”“红孩子”。所以,我愿意让真实的我面对他们,让他们知道“幸运”的代价,是无以言表的酸楚与痛苦。
记者:轰轰烈烈与不同性格、不同国籍的几个女人恋爱了一场,你有什么可以告诫他人的吗?从中你悟出了什么?
李春平:与几个女人恋爱不假,但其代价是永远被有些人定论为“爱情骗子”,包括爱我最深也伤我最深、我爱得最深也怕得最深的她,就是你的那位战友。其实恋爱最缺少的就是冷静,我知道她为我的付出,也知道她爱我的纯真,可那时她是有前途有影响的部队专业演员,我是只有一顶劳改犯帽子的穷光蛋,我能不知道彼此的落差吗?身为男人,如果你不能给女人带来起码的物质生活,或者你与对方差距很大,就不要去与女孩子恋爱。否则,日后造成对她的伤害,永远无法弥补。如果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会永远感到心灵的不安。
记者:如果单说捐助你可能与其他慈善者没什么不同,但你与别人不同的是,别人是“慈善企业家”,而你是只“慈善”不“企业”,你怎么看?
李春平:我不评论别人,只说我自己。我之所以不经商也不做企业,目的只有一个,希望把慈善做得“纯粹”。 “纯粹”就是我只捐献,不要包括受捐者和政府的任何回报与优惠。你知道国外对做慈善的企业都有一定的减税或优惠政策,现在中国也开始用这种方法鼓励企业家们做慈善,这是好事,可以鼓励更多的人加入到慈善事业中来。我不那样做,是我希望无论现在还是将来,人们都不会说李春平做慈善是沽名钓誉,他捐助就是出于真诚和慈善。
记者:做慈善事业的真正动因是什么?不要回报的慈善让你得到了什么?
李春平:我可以说慈善事业如何如何崇高,帮助他人是多么多么光荣,为社会做贡献是怎么怎么有意义。这些因素有没有?肯定有,但不是全部,也不是最根本的动因。如果让我说最根本的是什么,是因为我得到的钱太多了,即使我怎么用或怎么帮助认识和有恩于我的朋友都用不完。我知道剩余的钱只存在银行里,它的作用就是没作用。
我不是那种苦了自己也要帮助别人的人,你知道当时我忍屈受辱出国,先做美国老太的“儿子情人”,再做她的“年轻丈夫”,如果说完全因为精神上的压抑你信吗?你不信我也不信,那时我的确是失去了头上的光环,但也失去了可以吃到嘴里的美食,精神上没有,物质上也没有,真正是一无所有。但凡有一样,我也许不会那么做。话说回来,现在物质对于我没有买不起的,只有想不出的。我有三辆“劳斯莱斯”轿车,有3000多平方米带游泳池的豪宅。除此之外,我给家人和朋友的资助够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就连当初我为她打架成劳改犯,后来她又告诉我“不认识你”的那位“护士”,得了癌症后找我,我都让人给了她一笔钱。你说在这种情况下,我做慈善是不是既帮助了别人,也让自己得到了精神上的满足?
当然更重要的是,当我看到、了解到,有那么多贫困家庭的孩子,有病治不起、有学上不了,心里特别难受。我虽然拿美国护照,但我永远有一颗中国心,我穷过,也有过需要帮助的渴望,所以看到那些不幸的孩子后,自己才像歌词写的那样“心太软”、而且常常“一个人独自流泪到天亮”。所以,每次参加捐助活动,受助的人哭我也哭。人家问我,你为什么哭得比别人还伤心?我说“那时心里根本没有谁帮了谁的感觉,只有难受的感觉。说真的,我为自己也为认识和帮助过我的人流过泪,但从未像捐助活动时眼泪流得那么多,那么无法控制。有人说,李春平这是做戏,是为自己塑造形象。你说,我一个60岁的人,用得着通过哭得稀里哗啦来塑造自己吗?
你问不要回报的慈善我得到了什么?一句话,我得到了可以帮助别人的资格,看到了自己能够做慈善的实力。现在我已经想好了,临终前把百分之九十的财产都捐出去,以此作为自己有生之年的最后一件事。
记者手记
正在热播的电视剧《人间情缘》,让慈善家李春平再次成为新闻人物。因为根据他传奇人生改编的这部电视剧,第一次让鲜活的李春平映入人们的眼帘。其实,知道李春平“故事”的人很多,前两年他的自传小说《忏悔无门》,以及最近出版的纪实作品《亲情李春平》,都真实而详细地“解读”过他。不过,李春平创造最大最多的新闻是慈善。
世上热衷慈善公益的人很多,没人像李春平这样仅以慈善为“职业”,18年以来,平均每天15000元的速度,以现金方式向社会各界捐献达1亿3千多万元人民币。因此,他是中国红十字会近百年来第一位授予“中国红十字会慈善家”称号的人,也是北京市慈善协会建会以来第一位授予慈善家称号的人。前不久,李春平又向天津慈善协会捐款30万元,用于津城贫困家庭的救助。
世上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很多,但少有李春平的爱情经历曲折跌宕、莫测传奇。他三次因女人下“地狱”,转瞬间成了“双开”(开除公职、党籍)的劳改犯。他也因女人上“天堂”,既得到了中国女人无价的爱情,也得到了外国女人天价的财富。最近,美国好莱坞电影厂将购买他的“传奇故事”,用以演绎现代真人版“落魄王子”。
世上离奇多变的人生命运很多,但少有可以跟李春平的“童话”相媲美。从响当当的“红五类”到无地自容的“黑劳改”,从一贫如洗的穷小子到身价过亿的大富翁,从被人唾弃的劳改犯到受人尊重的慈善家,这种天与地的落差经历,别人几辈子攒不够碰不上,而60岁的李春平却已逐一体验。
李春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该用怎样的目光注视他?
此刻,站在北京李春平慈善基金会门前,一种说不出的茫然涌上心头。我想自己如果不是30年前就知道这个名字和有关他的“故事”,一定会像所有人那样,对他充满敬仰和好奇,毕竟他的过去和现在都比故事还故事,比“童话”还“童话”,无论苦辣酸甜都带着浓浓的传奇色彩。遗憾的是那时我不仅知道他,而且对他非常反感,以至于多年来对他的记忆只有一个字“坏”。他很像电视剧《人间情缘》里的黎小军,为了出国不惜伤害深深热恋他且为他不惜一切的女孩儿。现实生活中被李春平伤透了心的她,既是我的同学又是我的战友。我知道我这位出身不好的战友当时入伍有多艰难,也知道音色独特的她艺术前途有多远大。从战士业余演出队到军区专业文工团,是我们多少女兵梦寐以求的目标,唯有她不仅实现了而且还成了重点培养对象。可是为了爱李春平,她不顾领导的指责与大家的奉劝,像扑火的飞蛾一意孤行,不惜脱掉军装,放弃舞台生涯,结局却是无情的背叛……
我知道,最后李春平终于跟着外国老女人走了,他说在茶淀劳改农场阴冷潮湿的监室里,他的心已经量出,老红军之子、复员军人、青年党员等辉煌铺就的人生之路和劳动改造、保外就医、监视居住那条黑暗恐怖的罪恶之路,仅隔一念之差。正是这无法改变的“一念之差”,使他的生活彻底颠倒了,父母家人与他断绝了关系,朋友、同事与他形同陌路,出国是他那时候唯一的选择。
再次听到李春平这个名字时,他已是名声在外的慈善家,而且因为传奇和善举,他的自传体小说——《忏悔无门》,销售异常火爆。因为想看看他是怎么忏悔的,于是也买了一本。书里有多张不同时期李春平的照片,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张英俊“扎眼”的脸。40年前的这张脸既有东方人的柔和又有西方人的挺拔,既有男性的棱角又有女性的秀雅,难怪当时他那么有女人缘。再看书里内容难免有些感动,感动他能实话实说,感慨他敢于打开心门暴露自己的真与假、美与丑、仗义与自私、升华与堕落……心想,李春平也许不像想象的那样。
“我是李春平。”他带着很平和的表情伸出手,全然没有“大名人”的假模假式。他的这种态度再加上他那身过于随意的装束——黄色无领长袖T恤、蓝色宽松家居裤,还有脚上趿拉着的黑色布面“老头鞋”,让我倏然有了“单刀直入”的勇气。一落座就告诉他30年前就知道他的“故事”,对他的印象并不怎么样,以及我10岁的儿子看到他那本《忏悔无门》时,如何把四个字书名拆分成两个词读“忏悔?没门儿!”我以为这些话多少会使他不高兴或者反感,没承想李春平先是有些惊讶,然后笑笑说:“真的吗?好多人不相信我的故事,这回有见证人了。”
那天我和李春平谈了很多,他回答了我所有的问题,包括为什么在爱情和“前程”面前,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前程”;为什么跟着只有感激没有感动,只有表情没有爱情的美国老太结婚;为什么做了“美国人”后,又义无反顾地回到中国;为什么从不经商绝不办厂,一心一意把慈善当成“职业”干成事业……说实话,我被他打动了。因为多少我也经历过那个只在乎政治生命,不在乎自然生命的特殊年代,也目睹过只讲阶级感情,不讲友爱亲情的变态社会,所以当他问:“当年像我这样既没有政治前途又没有生活保障的人,生存都是问题,可能把爱情放在第一位吗?到今天我也这么说,只有在物质生活有保障,相互平等和都有尊严的情况下,人才能保住和保护自己的爱情,否则只有一个结果,两败俱伤死路一条。你说对不对?”
对?或者不对?也许,永远都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坐在李春平狭小办公室,看着他比同龄人明显衰老的面容,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他那时的选择,其实最伤害的是他自己。“与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是痛苦,与不爱的而且苍老的人厮守在一起是煎熬。”李春平认同我的观点,但他说即使如此,对年长于他38岁的美国妻子也百分百地履行了承诺,他做了她的丈夫,并在她生病期间日夜守护在身旁,最后把她送到“天堂”门口……
匆匆30年过去了,在过去的岁月里,李春平用宝贵的青春年华圆了美国老太最大的人生梦,让她拥有了一位不离不弃、英俊忠实的丈夫;美国老太用美元和美国籍铺就了李春平的人生路,让他拥有了可以奉献爱、帮助更多的人的雄厚资本。可贵的是,虽历经磨难,他仍没有忘记自己的根在哪,没有将他千疮百孔的心灵硬化,所以他要从事慈善事业,愿意帮助更多需要救助和关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