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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堆男男女女坐在车里看窗户外的花花世界,因为途经首都,在顺义附近上道儿,醒了三次,做了一个帮犯罪分子推荐狗食馆儿的噩梦,还有刀光剑影,三个半小时,车愣没怎么挪地儿。一天后,再次途经此处的时候,还一堆车排着呢。回津一路,我都在小声哼哼“谁不说俺家乡好嗷,地呀,等儿微”……
从小到大,经常有人问“你哪儿人啊”,年幼的时候,这个问题经常困惑我,我爸我妈都是老大不小才在天津落住脚,我们住在一所大学的院儿里,那里面口音很混乱,唯一没有说纯正天津话的。而且那时候,校外也开始流行普通话,可在普通话不普及的当口,就跟满嘴外语似的,别人都那样看你。我一到我老姨家,他们楼下一奶奶就说:“呦,说话都京调儿的,你在和平区上学吧?”那会儿,一提和平区,就跟提文化部似的。
我很受不了天津味儿的普通话,听着舌头那么费劲。就在京调儿日益流行的时候,我们这些不住在有文化那片儿的人,开始跟别人学了满嘴南方普通话,当时兴这个,唱不唱歌张嘴全港台歌手味儿。
后来终于有一天,我同桌换人了,来一男生,打校外转学的,因为不是教师子弟很受排挤,当然,不受待见的原因还有他说天津话。这孩子坐我旁边整天“嘛呀,嘛呀”地问来问去,我听得如痴如醉。就为了解释什么是“大脖溜儿”,他上着课就拿手从我后脖颈往上一胡噜,归齐被罚站一上午。像什么“豁裂捣撇子”“糟改”“翻次”“瞎咧咧”这些词都是打他嘴里出来的,可比外语有意思多了,而且不管语调还是寓意都透着股哏儿劲。也就是那时候,我的英语成绩一落千丈,并且在班主任眼皮子底下写了我平生第一个天津快板。
最后,对我进行天津话启蒙教育的男同学上了一年就又转走了,大概他觉得我们这种假正经的破学校太压抑,连母语都不让说。当他走后,我学会了说“嘛”。就为了提高母语造诣,我终于脱离了生我养我的知识分子大杂院儿,学了满嘴二八八的人听不明白的天津话。动不动就在楼里跟人显摆:“你搅闷吗?再介么打镲,回找人掇弄你。”后来听说,小流氓才这么说话呢。我的母语在黑道白道的语境中逐渐进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越来越热爱这个城市的语言了,我用皱皱巴巴的天津话跟别人交流。我觉得方言才是母语,无论走到哪,能用方言寻找到自己的家乡人,这感觉,多得意。
刚有朋友问我干嘛呢,我说我正在电脑里听天津话的音频呢。有人拿天津话讲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还有天津话版的《小红帽》,差点儿把我笑断气。那朋友说,你可真够无聊的。可我听着天津话怎么觉得这么高兴呢,多哏儿啊!
什么是骄傲?牛呗!什么是爱情?骗呗!什么是温柔?贱呗!什么是艺术?脱呗!什么是仗义?傻呗!什么是聪明?吹呗!什么是勤俭?抠呗!什么是谦虚?装呗!什么是勇敢?二呗!什么是幽默?贫呗!
王小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