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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人在囧途的时候,中国式大迁徙来了。
无论多早出门,都能看见长长的队伍,不用问,一定是买火车票的。其实,我特别敬佩这些排队的人,因为他们知道“回家”。就像那些迁徙的鸟,飞那么远,只是为了寻找温暖,而家,就是散发着暖意的巢。
我说,我春节得回老家,好在不远,开几个小时车就到了。一个朋友说,你凑那个热闹干嘛,这节骨眼回去就是送钱,高速还堵车,想上坟,清明节再说。不知道是不是老了,内心里开始惦记起那些跟自己血脉相连的人,虽然我们年幼的时候彼此都不认识,虽然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跟那里的联系少得可怜。但是,父亲在最后的时候执意要叶落归根,我得亲自送他回去。
在我的想象中,父亲仿佛卸去了一生的疲倦,回归童年,和那些我并不认识的老头老太太互相喊着彼此的小名和外号,坐在椅子里,腿上围着棉被晒着太阳砸红一。小院里,不时地听见有人说:“你怎么玩赖呢?”“我哪儿玩赖了,你才耍赖皮呢。”人来人往,抬头是天。
认全了所有的亲戚,是在父亲下葬的那天。全中国的人都在过年。不停地有人走过来安慰我,然后说,我是你的谁谁谁,这是你的家,你以后想着得回来看看啊。也许是客气,但太过委婉的话我却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因为我们那边依然实行着土葬,所以,在过年的时候,被带到田地里,跟我平辈的兄弟指着大大小小拱起的土包说,这是咱谁谁谁,那是咱谁谁谁,仿佛说了几世的故事。我跪下磕头,所有的陌生与疏离在伏下身的一刻化为乌有,泥土冰冷,我却始终贴着你的温暖。
血脉就像交错的绳索,我攀援而上。
我特别喜欢坐在长辈旁边听他们说书一样说着我们家的故事。往前捯,捯到了江苏巡抚,捯到了正黄旗,捯到了清廷,往后捯,捯到了满族,捯到了清华三杰,捯到了我们的户口本。我从来不知道我跟那些故事里的人有什么关系,家谱打古代到旧社会再到现在写着很多人的名字,像一棵枝叶茂盛的树,延展着,只是越到后来枝杈越少。而我们,更如同飘零的叶子,离开了树。
怎么能不回家呢?
回家,是为了找寻自己。
我一个哥们儿有次饭局的时候跟我说,他特别担心自己孩子没了对长辈的规矩,所以某一年开始,他让所有人在三十那天给父母磕头。第一年的时候,父母特别不适应,根本在椅子里坐不住。他刚跪下就往上拉,觉得这样太多余,这年代在城市里哪还有磕头这一说啊。可他非磕不可,磕完让他哥也磕。旁边的大哥四十多了,这辈子没跪过,站那直愣神儿。我那哥们儿催:“我磕完了,该你了。第一年不适应,以后年年练就习惯了。”
现在那哥们儿家搞得跟大宅门似的,三十晚上,所有孙男娣女挨个给俩老人磕头,坚持这么多年,大家真的适应了,而且那一天晚上是老人最高兴的时候。其实磕头只是个形式,形式包裹的不过是一个家的祥和完整。
新闻里不断地看见有的人为回家,冒雪徒步奔归途,谁会有那么大的毅力,一定是家的呼唤。我们应该向所有回家的人致敬。
春节,回家吧。王小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