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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身在他乡打拼,父母留在家乡,想尽孝,却鞭长莫及。 -要承欢膝下,就不得不放弃事业;要事业,就只能让父母空等。 -难道,真的是不能两全?
有故事的人:陈飞,33岁,打工族。陈飞生在天津、长在天津,虽在南方打拼多年,但仍念着天津。对于他来说,天津不仅有纯真年代的记忆,更有生养自己的父母亲。老话说,父母在,不远游。可是像很多年轻人一样,被拼搏的热情鼓舞着的陈飞,事业却在他方。父亲猝然辞世,面对孤独的母亲,陈飞陷入了新一轮的矛盾:南方,还是天津?母亲,还是事业?或是,能有两全的办法?
【自述】
活在他乡
去年夏季的一天,在南方溽热得令人窒息的天气里,我在汹涌的人潮里等地铁。地铁到站,我被那些和我一样的上班族挤着往前走,排在我前面的那些人被我挤着向前,车厢里人挨人人挤人,我感觉自己一直处于悬空状态,脚都未能完全着地。到这个城市五年了,似乎每天都在被人流裹挟着向前、向前,身边匆匆而过的人们让你不敢有丝毫懈怠停留,否则,就只能等着被淘汰。
我不喜欢这种快节奏的生活,甚至听不惯软言软语的南方腔调,吃不惯甜而淡的南方菜,买不起已经涨到几万元钱一平方米的房子,娶不起物质化了的女郎,搞不定多事的未来丈母娘。在这个城市里,我是一个外乡人,不管是用当地人的眼光看,还是用我自己的眼光看。可是在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华灯初上,吹着凉风看着停泊在港湾里的万吨油轮,或者去繁华的闹市区感受不夜天的华丽时,这个城市映照在我心里的,就是一种极致华美的影像。很多时候,我就这样迷失在了这个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中。
最初到这个城市时,没钱、没朋友也没工作,当一切渐渐好起来时,我觉得生活还能更好,如果离开这个城市回到天津,我确定自己找不到待遇这么好的工作了。所以,五年,我时刻在想家,但却没有回家。
地铁里,手机信号很微弱,妈妈打来了电话,她说:“你爸爸快不行了,你回来看看他吧。”信号消失,凉意从后脑勺一直蹿到后背,顺着肌肤和神经渗透进我心底。眼角有些痒,我用手一抹,是泪。
我在地铁的下一站下了车,回拨过去,想从妈妈的语气中获得更多的信息。但是妈妈一直重复着那句话:“你先回来。”30多岁的人了,我咬着手指不让自己哭,但那种挥之不去的不祥的感觉,还是让我在盛夏里手脚冰凉。
请假、买票、候机、飞行,双脚踏在自己生长的城市的土地上时,却再没了那种踏实的感觉。
大学毕业时,我在天津没找到理想的工作,每月一千多元的收入让我有些沮丧。我想过去外地寻找新机会,但从小没离开过家的我,一时还下不定决心。直到五年前我交了个女朋友,爸妈反对,我们只好分手。工作爱情双受挫,我一气之下做出了去南方的决定。
爸妈本来不同意的,但是看我去意已决,爸爸低沉着声音说:“让他出去见见世面吧。”
我了解我爸那时的想法,他是想让我出去碰壁,然后乖乖回家,踏踏实实过日子。
刚到南方那阵儿,说实话,我天天想家。以往工作再不顺利,回到家起码有热腾腾的饭菜,可是在我租住的那间小屋里,冷锅冷灶。这个城市的每个夜晚都像是一个大盛会,可我是一个没收到邀请函的人,只能在灯火阑珊处看众人狂欢。有几次我想,就这样回去吧,可是眼前会浮现出爸爸的脸,看到他对我说:“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吧?”
我不能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去!我不能让爸爸看不起我!他有他做父亲的立场,我有我做儿子的骄傲。所以,每次和家里通话,我都只是报喜不报忧。
爸爸是典型的不善言辞的北方男人,一辈子耿直,没做过多大的官也没挣到多少钱。他也疼我爱我,但他疼我的唯一方式就是让我吃饱穿暖,从没有过什么心与心的交流。在南方发展得不错后,我疼父母的方式更直接,就是每月给他们寄五千元钱,让他们吃好穿好。
在感情的表达上,我和父亲一样木讷。
记得上学时学过一首诗,有两句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我一直不太懂,觉得诗人矫情。可是回来的那一刻我懂了。出租车离医院越来越近,我越来越害怕,甚至希望车就一直这样开下去,没有终点地行进下去。我不敢想父亲的状况,不敢想!
我到南方的第二年,也是在一个夏天,接到母亲的电话,说父亲吐了很多血,被送到了医院。我赶回天津时,父亲已被确诊为胃癌。在手术室门口,硬汉有了柔情,爸爸拉着我的手,说:“可能……可能我就出不来了。”我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说:“爸,别这么说,我还等着过年时回家陪您呢。”
爸爸轻拍我的手,对着我笑了。
那是我见过的爸爸这辈子最灿烂的笑容。
我也笑了,等爸爸被推进手术室后,笑容僵在脸上,眼泪就下来了。
那次手术虽然成功了,但却有复发的危险。手术后,爸爸生平第一次对我说:“本来,有很多机会我能往上走一步,让你们生活得更好,可是……我对不起你们。”我明白爸爸省略的内容是什么,他太耿直,人生中不是黑就是白,没有灰色地带。如果说年幼的我曾抱怨过,那现在我以他为荣。
“不,我得谢谢您。您让我知道该怎么做人。”第一次,我对爸爸说那么动情的话。
那次我想过留下,可是我在南方发展得不错,如果回来,一切就得重新开始。回天津拿每个月一千多元的工资,我怎么让爸妈过好日子?
我还是得回去。
再次回到南方,既熟悉又陌生。我开始酗酒,因为清醒时我总怕接到电话说我爸出事了,时针每转过两圈,我就有短暂的逃离了死亡笼罩的感觉。以前我晚上都关机,但从那之后,我24小时开机,而夜晚的每一个电话,都让我双手颤抖。
我终于到了医院。
我不是被带去病房,而是太平间!爸爸僵直地躺着,妈妈已经哭不出声。我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磕头,眼里没有泪,心却在滴血。父亲走了,我忽然很怀念之前在他面前撒娇的感觉。可是我不能了,再也不能了!我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大骂自己不孝,可一切都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处理完父亲的丧事,我没能陪母亲很长时间,单位不可能无限期地给我放假,除非我辞职。可是辞职后,就再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了。
去年的中秋节我没回家,父亲不在了,我怕伤情。我在南方自己租住的房子里弄了几个小菜,喝了一杯又一杯,想起了独自在家的母亲,心就一阵阵绞痛。回去陪她,我可能这辈子都别想有出息了,不回去,如今又没实力把她接到身边,怕最后又是一场遗憾。
“妈,儿过年再回去看您!”
圆月当空,一杯复一杯。
“游必有方”也抚不平伤
古语说,父母在,不远游。
可是当梦想在他方时,越来越多的人背起了行囊。一列列北上或者南下的火车,载着一个个怀揣梦想的人奔向他方,留下强颜欢笑,嘴里念着“不必惦记家里”的父母亲。时光流逝,老人的鬓角已见霜色,步履亦已蹒跚,日日在儿女回家的路上翘首凝望。离家的儿女都是飞翔的风筝,即使线就牵在这些老人手里,他们也会藏起私心,让儿女飞得更高、更远。
近些年,全国8000多万“空巢老人”成为了备受社会关注的一个群体,甚至前些日子,新修订的老年法草案中提出了子女应“常回家看看”,特别强调“与老年人分开居住的赡养人,要经常看望或者问候老人”。
陈飞去年探亲期间来到“闻心公社”时,这一草案尚未出台,但是无需询问,闻心也能断定,在陈飞眼中,“常回家看看”是儿女应尽的孝道,本无需法律规定。可问题是,当传统的孝的方式与现实的生活方式发生冲突时,如何能两全?
陈飞不是第一个被此问题困扰的倾诉者,在他之前,更多的“70后”“80后”曾坐在闻心面前,感慨着“自古忠孝难两全”,然后,就是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
曾有一位倾诉者告诉闻心,其实所有的孩子都有一颗孝顺父母的心,如果不孝,肯定是有现实的原因。不管一些不孝子女呈现出了怎样让人心寒的情景,但那永远只是极少数。
大多数人都像陈飞一样深爱着自己的父母,却又无力去实现双方都期望的那种尽孝方式。陈飞也想守着父母,但他在天津没有合适的工作,父亲过世后他也想多陪陪母亲,但哪个单位能给他那么长的假期?每个节假日他都想回家,可是却有一堆客户等着他去拜访,否则可能被别人捷足先登……中国人历来崇尚中庸,不说过头和太过绝对的话,所以“父母在,不远游”后面还有一句,那就是“游必有方”。可是就像陈飞,当事业和尽孝成为一道二选一的题目时,“游必有方”这句本可以拿来自慰的话,依然无法抚平他心头的创伤,拂去他心中的内疚。
正是这种伤痛,让我们看到了“孝心”。
对于陈飞来说,父亲离世造成的遗憾已无法弥补,他能做的,就是不让这种遗憾在母亲身上重演。那些远在他乡的游子,看看陈飞,就该明白“子欲养而亲不待”是怎样一种伤痛。父母已垂垂老矣,他们并没有太长的时间去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