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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老家有一个叫山猪岗的田垌,一马平川,三十多亩的水田连成一片,四周无遮无挡,水源终年不断,是村里最为肥沃的一块宝地。这块水田有个别名,叫“老婆田”。
当初分田到户的时候,据说有人提议,村里的男孩子终归是要娶老婆的,老婆却不能把田地带来,所以应当把最高产最肥的那块田分给他们。乡亲们一致同意,于是乎,村里凡未成婚的男孩子的田都分在了山猪岗,一份六分五厘。老婆田的名称应运而生,且一直运用至今。自然,刚满五岁的我也拥有了一块老婆田。
老婆田在解放前一直称为“半担田”,是邻村的一个大地主家的。不是田不好,更不是种田的人懒惰,可种田的人就是吃不饱。租太高了,一年打下的谷子除去交租,辛辛苦苦忙一年,一亩地不到一担谷,所以大伙叫他半担田。
爷爷打十几岁就开始租半担田种。一天到晚撅着屁股在田里劳作,可仍然要饿肚子。爷爷却是个天生乐观的人,一边在田里干活,一边摸着咕咕叫的肚皮唱山歌:
难又难, 麻篮担水上高山。
麻篮担得几多水,肚饥捱得几多餐?
苦连连, 唱句山歌解闷先。
人家食鱼又食肉,我食野菜冇油盐。
解放后,剥皮田变成大伙儿的了。这时候,大伙就都不叫半担田了,叫“解放田”。后来又叫“革命田”。
爷爷当了生产队长,还入了党,意气风发,干活的劲头不知有多高。经常是带头走在田垌上,放声高歌:
日头落山落西西,地主恶霸运衰时。
穷人翻身做了主,从此不再受人欺。
喜鹊树上叫喳喳,千年土地还了家。
有田有地好做食,高低老嫩笑哈哈。
……
爷爷对田地的感情之深让我很难理解。耕种时,他对脚下的泥土就像对待孩子一样,有时候是跪在地上的,用粗糙的双手细细揉捏着泥土,生怕把泥土弄痛似的。他对大伙说,这是咱们的田了,咱们的啊!大家都要爱护,不要伤着它!
那块田从革命田变成老婆田后,爷爷就更加珍惜了,简直像看着一个宝贝似的。他规定,老婆田打下来的谷子用来交公粮。每年交粮,爷爷总是先进,大喇叭里经常听到他的名字,表扬他又快又好又多。
等我参加工作后,爷爷已经不怎么干得动田里的活了。不过,他仍然经常走到田里,蹲着,甚至坐在地里,细细地揉捏着那些泥土,眼中充满了幸福。
有一天,我回家时告诉他,农民种田以后不用交粮了,而且还给农民发补贴。爷爷不信,他认为种田纳粮是天经地义的,三皇五帝以来,没有变过。更不用说给钱你种田了,国家哪来这么多钱?
我笑着说,咱们家祖上那么多代,什么时候有过自己的田地呢?可到您这一代就有了,是吧?有党的领导,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过了大半年,父亲从财政所领回了一本种田补贴存折,特意指给爷爷看。爷爷这才信了,一激动,山歌脱口而出:
好马扬鞭蹄不停,山歌越唱越精神。
担锹挖井耕深了,留出好嘢日后口顷(聊)。
爷爷今年八十二了,跟田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从交租到交公粮,再从交公粮到领补贴。八十多年的时间不算长,却见证中华民族几千年来最为激烈辉煌的一段历史。
爷爷最满意的是自己活在了一个好时候,最想做的,是再活二十年,看看那时的乡亲们,会过上怎样幸福的小日子。
(广西博白县永安中心小学 杨金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