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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登场:刘氏女(摘自同名新书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章诒和著
作者坐牢十年,和女囚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二十六岁到三十六岁。每个犯人都有经历,而经历就是故事。情·罪小说系列《刘氏女》是其中之一则,杀夫、肢解、装坛、入狱、赎罪……崎岖年代,料峭往事,一段情,一宗罪,纳在人性底子上的一朵叹息。
J劳改队劳动量大,生活条件差,日子过得又苦又累。干部奇缺,省劳改局也拿不出良策来应对。万般无奈,只好就地取材:挑了些在当地的乡里办过点事、也还识得几个字的壮汉,让他们迅速转换身份,从农民提拔为干部。
老钱与小戴,是这个劳改队里有名的反改造分子,二人很亲密,其他犯人戏称他们是“钱袋”。
“钱袋”的亲密接触,除了劳动时一起偷奸耍滑,就是喜欢交头接耳地议论干部。所有的劳改干部都多少有些害怕犯人的议论,一旦听到很坏的议论,他们的反应往往很激烈,报复起来也残忍。偏偏“钱袋”的议论常带有攻击性和侮辱性。两年多下来,“钱袋”几乎被捶瘪踩烂。岁月重重去,隐恨日日生,“钱袋”外表平静,私下议论却是越发恶毒了。
在监管他们的劳改干部里,有个穆干事。一家人都是种地的,他自己以前也是。因态度认真,又精于耕作,故对犯人干活要求苛刻。
一个盛夏,天热得发狂。“钱袋”一前一后,来到离地头不远的小树林。进了林子,两人立即放倒,四脚朝天,点上烟卷,长吁短叹起来。后来议论到穆干事的私生活时,正好被他亲耳听到。
晚上,学习会后,犯人在院子里集合点名。穆干事要求犯人们上完厕所后,留着几滴尿抖到“钱袋”的嘴里。全体愕然。“解散!”犯人不肯离去,其中一个壮起胆子问:“穆队长,‘钱袋’干啥坏事了?”
一句话,使穆队长爆发出抑制了大半日的恶气:“狗日的,他俩居然污蔑干部尿尿抖不干净!这次,我就是要他两个人好好体会一下‘抖干净’的含义。”
轻飘飘的几滴尿,重重地把一个人打入最黑的底层。再往下打,就是死亡了———“钱袋”情愿去死。自“抖尿”事件以后,“钱袋”完全变了。风起,日落,时光不疾不徐地像水一样地流淌,带走了一段一段的岁月,而岁月把原来柔软的变得坚硬起来。“钱袋”先后满刑,老钱离开监狱的时候,还特别向穆干事告别,感谢他使自己找到了未来的方向,搞得穆干事多少有些尴尬。
一年后的阴历六月十六,天气大热。下半夜,突然从外面燃起大火,火苗直冲上天,并很快往四周乱窜,包围了整座监狱。刘月影自杀夫后,睡觉极其警觉,稍有响动就醒来。她反应迅速,大叫:“快起床,起火啦!”说罢,抬腿挥臂,大步狂奔,一步顶人家两三步。突然,一个倒地的女犯,央求从自己身边跨过的刘月影:“你能背我吗?我不行了。”刘月影什么话没说,一手提起,将她甩到自己后背,背着就跑。
忽然,又一个女犯对她哀求道:“我走不动了,你能拖着我走吗?”刘月影什么话也没说,一伸胳臂把她夹在臂弯里,拖着就走。
大火最终熄灭。死者无数,全是犯人。事情很快查明是人为纵火,纵火者是“钱袋”。是他俩纵火烧监狱,选在“抖尿”的那日,用意自明。
大火中,干部一个没死,也没救一个犯人。唯一救人的,就是入狱没两年的刘月影。她救的两个女犯是队里最老的罪犯。抓捕归案的“钱袋”,不久便执行了枪决;刘月影经上边特批,改判有期徒刑十五年。
———故事讲完了,苏润葭说刘月影是杀人痛快,救人也痛快。而刘月影则说自己是杀人有意,救人无心。
特快专递,现代传奇纵深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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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请看:“劳改队永远是我的家啊”
章诒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