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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少鸿
有一处地方,在尘嚣之外,在欲念之外。湖水光光滑滑如绸如镜,群山起起伏伏如画如屏。无论山,无论水,一律都静静地幽幽地苍绿着。这静,这幽,这绿,仿佛一万年前就已开始,仿佛一万年后也不会结束。于是,就有一群白鹭,白色精灵般,从遥远的时光里翩翩而来,悠悠而来,盘旋良久,悄然落在湖边处女般娴静的杉树上。从此,白鹭把这里认作了自己的家乡,它们在这儿筑巢,觅食,生儿育女;飞翔,嬉戏,怡然自得。
万绿丛中点点白,景象如梦似幻。在青山绿水的背景上,白鹭三五成群,自由自在地舒展着心情和翅膀,静静地滑翔,画着白色弧线,漫不经心地把这一方净土点缀成一片超现实的美景,一个难以言喻的仙境。然而这儿毕竟不是仙境,这只是人间。白鹭的消息被风捎出山外,泄露给了喧闹的城市。
于是,就有一些城里人不辞劳苦追逐白鹭而来。据说,他们的烦恼一到这里就消除了,他们的心情被湖水洗爽了,他们的生活也因白鹭而生动有灵性了。城里的新闻媒体亦不甘落后,炮筒式的长焦镜头和肩扛导弹式的摄像机对准了青山绿水,对准了白鹭栖居的杉林。为了获得令人满意之富于动感的画面,他们还动用了真正的武器——朝天开了枪。为了猎取美,不惜惊吓美。白鹭们惊飞四散逃离杉林的情景吸引了更多的城里人……
于是,湖面上漂起了游船排出的废油,山林里遗落了游客随手扔下的饮料盒,亘古的宁静也被汽车喇叭锐利地刺破。人们蜂拥而来,日甚一日地逼近那片杉林,逼近那群白鹭。
白鹭不敢像过去那样无忧无虑地自由翔舞了,它们大部分时间守在树上,呆在自己窝里。它们惶悚地瞪着扰乱它们宁静生活的那些人,不知道人要对它们干什么。白鹭们忐忑不安地过着不再安宁的日子,直到深秋之际,它们才松了一口气,成群结队直上青天,迁往更温暖的南方的某个地方。
春天一回来,白鹭也就回来了。还是那群白鹭。白鹭是很念旧的,它们舍不下这片好山水。不过,它们舍弃了旧年那片杉树林,在另一片距人更远的林子里安顿下来。白鹭天真地以为,人不会再迫近的。当人无情地打破了白鹭的天真的愿望,白鹭只好在来年再择另一片可能宁静的杉林。
年年如是,白鹭无可奈何地连连退避,而人,则毫不留情地步步进逼!惹不起还躲得起,可不知这片山水,还能让白鹭躲几年?如此以往,总有一天,白鹭上青天之后将一去而不复返。人不珍惜美,美又何必珍惜人?
我为白鹭担忧,我也为人担忧:如不节制欲望,如不以美的方式审美,美终将离我们而去,我们将只能在唐诗和想象里寻找白鹭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