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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七点,他们把死者安葬在教堂墓园中。
英格曼神甫换上便于走路的胶皮底鞋,去安全区报告昨夜发生的事件,顺便想打听一下,能否找到交通工具把十几个女学生偷偷送出南京。哪怕能有一辆车,把女孩子们安全运送到拉比先生家里,或者让她们在罗宾孙医生住处挤一挤都行。只要有一两名安全区委员会的委员跟随车子,保障从教堂到拉比先生或罗宾孙医生的宅子五公里路程上不被日军截获。发生了昨夜的事件,英格曼神甫认为教堂不但不安全,而且似乎被日军盯上了。他觉得日军在搜查阁楼之后,一定会怀疑那些女学生们没有离开,从而怀疑法比给他们的解释:在南京陷落前,所有女学生都被家长带走了。英格曼神甫甚至恐惧地想到,日本兵连女孩们的气味都能闻出来。
先让英格曼神甫去和安全区的领导们商讨如何把女学生们偷运出教堂的乏味枯燥的细节吧。我还要回到教堂墓园,这是早上七点一刻左右,英格曼神甫刚刚出门。
秦淮河的女人们和女孩们都离开了,只有玉墨一人还站在戴涛的墓前。
法比回过头,调整一下胳膊上的绷带说:“走吧,像要下雨了。”
玉墨用手背在脸上蹭了一下,动作很小,不希望法比看见她在擦泪。
法比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玉墨没有走的意思,又回来,一边说:“赶紧回去,外头不安全。”
玉墨回过头,两只大眼哭小了、哭红了,跟鼻头在小小的苍白脸上形成三点红。她现在不仅不好看,还有点丑。但法比觉得她那么动人。他还看到她这二十五岁错过的千万个做女教师、女秘书、少奶奶、贵妇人的可能性。但他现在相信正因为她没有了那千万个幸运的可能性而格外动人。那被错过的千万个可能性之一,是二十多岁的法比刚从美国回来,偶遇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正要被卖进堂子,法比拿出全部的积蓄付给了出售小姑娘的男人。那小姑娘告诉法比,她叫赵玉墨。这是他和她共同错过的可能性。
因此,法比此刻问她:“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大概还有吧。”她心不在焉地说,“问这个做什么?”
“怕万一有什么事情……我还能找到你家里人。”
“怕万一我死了?”玉墨惨笑一下,“对我家里人来说,我死了跟我活着没什么两样。”
法比不说话了,肩上的枪伤疼得紧一阵、慢一阵。
“他们只要有大烟抽就行。几个姐妹够他们买烟土的。”
“你有几个姐妹?”
“我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我妈没抽大烟的时候,我也不比那些女学生差,我上过一年教会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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